雖然沒有順陽市那么大雪紛飛,但畢竟已是冬天。遠處的一片楓葉,紅成一團火,在初升的太陽下好看得耀眼。窗外的小院里,枝椏上的樹葉零落,海風越過院墻,卷起枯黃的落葉,拖曳在地面上,發(fā)出沙沙的微微響動。屋外寒意凜然,屋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雖然不像東北那樣有暖氣,但老房子隔溫保溫很好,便也是暖暖的讓人慵懶的感覺,玻璃窗上結滿了霜花和哈氣。
高恒清從窗格中溫柔透下的晨曦中醒來,看到廳里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對坐在沙發(fā)里的春鳳開玩笑:“這免費的友情招待,比你客棧里收費的客房服務都強,你這個老板娘也不像個生意人,怎么總做賠本買賣呢?”春鳳早已不像昨天初見到他時那樣激動,恢復了以往那種淡淡的樣子,微微一笑,俏皮地說道:“啰里吧嗦的,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更不像那個高總的樣兒??烊ハ词覀兂栽顼??!蓖吆闱遛D身向廁所走去,她的笑容緩緩收去,眉頭微皺,似乎有什么心事難言的樣子。
吃著豐盛可口的早餐,高恒清心情不錯,滔滔不絕地對春鳳說著自己想在桂花島上開發(fā)的小型度假村的一些設想,春鳳也并不怎么插話,就那么微笑著靜靜聽著。吃完早餐,春鳳低著頭收拾桌子盤子,額頭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眼睛,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道:“今天我要去山上的廟里,每年今天島上在廟里有典禮。”聽到這個,高恒清自然是興趣高漲,他對島上的一切風土人情民俗活動都很感興趣,便跟著春鳳去了廚房,靠在門框上,一邊看著春鳳麻利地洗涮,一邊打聽著。
島上唯一的一座山,叫做龍王山,也就是春風客棧以及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座小院的所在。山上的燈塔下面面海處的峭壁上,有一座龍王廟,正是漁民們拜祭海龍王、祈求收獲和祈禱出海順利安全的場所。每年不同的季節(jié)和月份,在固定的日子里,都會有不同的典禮,漁民們向海龍王獻上各種祭品,舉行各種活動。比如到六月十三則要給海龍王過生日,還有停航休漁的日子也要擺上水酒感謝龍王,一年里還有其他幾次和出海有關的典禮都要在龍王廟里舉行。今天正是所謂龍王娶親的日子,也是島上漁民每年開洋捕漁的日子。老輩相傳,龍王年紀越大,精力越旺盛,而且生性狂躁暴烈,只有每年這一天獻上一個未婚的少女給龍王做妾,龍王才會看在成為了親戚的面子上保佑島上漁民捕漁豐收和出海安全。每年選中獻給龍王做妾的女子,便是這一年的海神娘娘。解放前,海神娘娘是要放到一個鐵籠子里從龍王廟下峭壁上沉到海里的,算是送親,要在海水里浸泡到年底休漁才收回來,此時籠子里的海神娘娘已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第二年則再選一位海神娘娘。解放后這個沉海的儀式就變成了只是儀式而已,當年被選中的海神娘娘,在籠子里被象征性地沉到海里后,可以打開籠子上的一個機關,游泳回到岸上,不再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做過海神娘娘的女子一生便不能結婚,因為她已是龍王的女人,給龍王戴了綠帽子可不是好玩的,那責任和后果豈是誰能承擔得起的?!
對見多識廣博覽群書的高恒清來說,這樣的習俗他并不奇怪,許多地方都有類似的習俗,就連小學教科書上也有河伯娶親西門豹智救選中給河伯做妻子的女子的故事。讓高恒清更感興趣的則是海神娘娘沉海后,島上未婚的男女青年們會進行對歌,就像苗族壯族對歌劉三姐唱山歌一樣,不過這里唱的不是山歌只能叫做海歌了,但總之都是情歌吧。
看出高恒清躍躍欲往的意思,春鳳洗著碗都也沒回地說:“那你不如現(xiàn)在就去吧,去晚了你就擠不到前面看不到熱鬧,只能看到人家的后腦勺了?!备吆闱逵樞χ鴵蠐项^,嘿嘿笑了,他知道那是春鳳揶揄他個子不高,不過他并不在意,問春鳳:“那你不去嗎?還是不愛湊熱鬧?”春鳳這下回了回頭,微笑著說:“我得過一會去,這是規(guī)矩。你先去,有一條你要記住,等會見到我,無論什么情況都不要說話,也不要有什么其他舉動,就看典禮就行。你答應嗎?”高恒清想大概是春鳳害羞,不想讓別人指指點點和自己孤男寡女住在一個屋檐下吧,這當然可以理解,便點頭同意,穿上鞋自顧自出了院門,去往龍王廟看熱鬧。
也就一刻鐘的樣子,高恒清來到了龍王廟。龍王廟看上去跟海里有名的那個佛島上的廟宇沒有什么兩樣,無非是規(guī)制小一些而已,走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與道教的淵源更深一些,反倒與佛教似乎沒什么太大關系。廟里廟外沒有什么人,高恒清心里稍有些責怪春鳳讓他這么早就來,既來之則安之,便在廟里轉了一圈。龍王廟規(guī)模不大,也就十幾分鐘便全部逛完了,除了供奉的東海龍王敖廣的神像和海神娘娘的牌位之外,也沒什么其他東西。不過功德箱里倒是滿滿的都是錢,其中還不乏百元大票,可見島上漁民的虔誠供奉與生活富足。站在廟外的平臺上看大海,倒是絕佳的風景,上次沒來這里還真是一個遺憾,還好這次碰巧。平臺下的峭壁上,詭異地伸出一課桂花樹的粗大樹干,竟是長在石縫里。樹枝上纏滿了紅色的布條,布條上用黑墨寫滿了字,高恒清是高度近視,即使戴了眼鏡也看不太清布條上都寫了些什么,無非是漁民們祈福納祥的心愿和祝福罷了。要把這些布條掛上樹枝,看起來只有爬到樹上,其實還挺危險的,不過總有藝高人膽大的能做到。有一張布條離平臺的圍欄比較近,高恒清隱隱約約看到“姚春鳳娘娘”的字樣,不僅好奇地想還真不知道老板娘春鳳姓什么,回去可以拿這個娘娘的名字逗逗那個老板娘。
平臺上人漸漸多了,都是島上的熟人,互相打著招呼,女人們擠作一堆嘻嘻哈哈鬧著,男人們互相敬著煙聊天。高恒清看大家都不向廟里去,只是在廟門前的平臺上站著,便也在前面一點的位置站定,免得真像春鳳說的那樣看人家后腦勺。
太陽升得挺高了,平臺上已經(jīng)站滿了人,廟門前站了幾個穿著古怪式樣袍子的年輕人,已經(jīng)開始維持秩序,看樣子典禮就快要開始了。高恒清擠在人群中的第二排,前面有兩個人一左一右,他正好可以從兩個人中間看到廟門前的全景,也算是個很不錯的位置。
不一會兒,門前那幾個年輕人點燃了廟門前擺好的炮竹和鞭炮,氣氛馬上熱烈了起來,空氣中充滿了節(jié)日里特有的味道。隨著鞭炮聲開始稀疏起來,廟門前的小路上響起了嗩吶和絲竹的喜慶喧囂。高恒清向小路那頭張望,看到一行人敲鑼打鼓吹吹打打地抬著一頂轎子向這邊行來,轎夫們穿紅掛綠,甚是喜慶。轎子在略顯夸張刺耳的吹打聲中停在了龍王廟的門口,只在高恒清站的位置面前。從廟里早就出來兩個喜婆打扮的中年婦女,一手撩開轎簾,一手攙扶著一個新娘打扮的女子從轎子里裊裊婷婷走出,站在了廟門前的臺階上。司禮的老者清了清喉嚨,高喊著幾句文不文土不土的韻文,當?shù)乜谝籼?,甚至可能干脆就是當?shù)赝猎捲墩f的,因此高恒清也聽不明白到底在說些什么,但想來一定是吉祥話場面話之類。
大概是由于新郎是海龍王,沒法現(xiàn)身,所以什么夫妻對拜之類的也就免了,只是由兩個喜婆攙扶著新娘面對平臺上湊熱鬧的人群,另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女上前拿一根朱紅色的挑棍,將新娘子的紅頭巾挑開。一張濃妝艷抹嬌艷無比的面容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頓時引起一陣轟鳴般的喝彩。新娘子面無表情,在兩個喜娘的攙扶下轉身走進廟門。人群依然沒有散去,估計是等待觀看海神娘娘被沉海的精彩一幕吧。
高恒清在人群中傻傻地呆立,張開的嘴巴能放下一個雞蛋,久久無法閉攏。因為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新娘竟然是春鳳。同時,他也想到,原來桂花樹的紅布條上的“姚春鳳娘娘”就是這個老板娘春鳳,他實在無法把這兩個角色在腦海里重合成一個具體的人,一時間他突然有些迷茫了。難道等一下就是這個女人要被沉海嗎?雖然明知道她不會像許多年以前那樣真的被沉,并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但高恒清想到這么冷到刺骨的海水里,春鳳這么一個嬌弱的女子要游回岸上,還是心中一陣悸動。想起春鳳早上特意叮囑他的不要說話也不要有任何舉動,他才明白這幾句話其實是春鳳給他打預防針。原來春鳳讓他那么早離開小院,是因為她要扮演龍王的新娘,不想讓他看到??墒牵罱K不還是要知道春鳳就是今年的海神娘娘嗎?
廟里還沒什么動靜,高恒清焦躁不安地等待著。便在此時,廟門內(nèi)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再次響起,該是海神娘娘沉海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