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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人生

百萬葬禮 5

冰冷人生 蘭州大學(xué)學(xué)生 2685 2019-11-03 02:48:47

  嗯就是舍不得他,可惜還沒長大,要是長大了,能照顧姥姥了我也放心了,我媽不會說話,要是我沒了,我爸也走了,不知道她怎么活。想想這些,就覺得死了不見得是壞事,至少不用這么煎熬,一撒手想管我也管不了了。

  能治好,能的。以后你別上班了,工作交接交接,趕緊治病是真的。我這里還有些錢,曉龍不用說了傾家蕩產(chǎn)也會給你治。韓曉云還想說父母也會出錢,又一想二老那個脾氣,自己還是別亂給他們做主了。

  開玩笑,我不上班,公司關(guān)門?別說治病了,喝西北風(fēng)啊。馬思晴這時才露出了一臉的疲憊:我一直咬牙挺著,就靠這一口氣望下走,真走不下去,就不走了,治病我也會抽時間治,可是工作不能停,不是工作需要我,是我需要工作。我越是覺得時間有限,就越想多掙點錢,將來不不念書還要用的,我也看不到他上大學(xué),不知道那時學(xué)費貴不貴。

  我給他出。韓曉云哭了,她知道一開口就是把責(zé)任背在身上,可是她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我知道,也就得托付給你了,不是說血緣不血緣的事,沖人品我就信得過你。他爸爸也是好的,但是再有后媽就不一定了,我希望小步將來能跟你在一起,你給他當(dāng)媽媽我放心,唉我張不開嘴求人,可是為了他我也得求你。

  馬思晴沒有眼淚,她看著韓曉云,目光殷切。

  你多跟不不在一起玩玩,讓他多跟你,將來,萬一我不行了,你帶著他……

  你別說沒影的話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帶好,少來跟我說這些。馬思晴,這條街就數(shù)你最有出息了,你不能就這么說放下就放下。韓曉云的話自己聽了都覺得虛張聲勢,軟弱無力。

  馬思晴反而笑了:就是,自己孩子自己不帶,能隨便送給誰么,行了,睡覺吧不聊了。

  她在路過韓曉云的時候,被韓曉云緊緊地抱住了,像抱一根浮木。馬思晴覺得兩個人都在下沉,但她竭力抽出自己的胳膊,用手拍韓曉云的后背:

  我不知道你跟你男朋友是怎么了,不過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別難過了,你看我,我還得撐著,何況你了。

  半天,韓曉云才給了馬思晴一句話:我會帶著不不的。

  謝謝。馬思晴笑著流出了眼淚。她知道這也算不上什么保證,但只要這么一句話,也會給馬小步的未來多一些憐惜和善意,沒有了媽媽,他只能靠著這些活了吧。想到這里,馬思晴必須承認自己說撒手就撒手的灑脫是裝出來的。

  當(dāng)你成為一個媽媽,你就永遠跟灑脫兩個字無緣了。馬思晴頭一次后悔生下馬小步,如果只是自己多吃了苦,被人嘲笑,她都不怕,自己做了自己承擔(dān),但是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不能拉扯孩子長大,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馬思晴恨死了自己,既然做了媽媽,你沒有得病的資格,你更不能死,你得像機器一樣精密有效地運作下去,給你孩子一個安穩(wěn)溫暖的家,不然你憑什么做媽媽,憑什么享受孩子無條件的愛和信任?

  她拿到檢查結(jié)果那天,一個人在醫(yī)院長椅上坐著,似乎過了很久似乎又只有幾分鐘。那天她做的工作比平時多,還專門給韓曉龍買了螃蟹吃,韓曉龍詫異地笑,問她這日子是不是不過了。馬思晴沒說話,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想告訴他。

  每天多看馬小步一眼,她都心如刀絞,看一眼啞巴媽媽,她能隨時落下淚來。父母都老了,媽媽每天都去醫(yī)院送飯,閑著手也不停,要幫著店里折元寶,她那一黑發(fā)姑婆在的時候常??滟潱F(xiàn)在也稀疏了,灰白色發(fā)絲多了一片,她也不在乎,畢竟當(dāng)了外婆的人了,她看著馬小步那愛憐的目光,馬思晴不忍看。她知道媽媽一直擔(dān)心,擔(dān)心女兒和外孫被夫家嫌棄,擔(dān)心自己的殘疾,別傳給了后代,擔(dān)心別因為她不會說話,女兒和外孫也要被人看不起。

  她擔(dān)心了一輩子,總算在擔(dān)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變老了,老了反而多了點坦然,但眼看著這點坦然也是不可靠的。

  被前男友拋棄時,馬思晴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如果不是腹中塊肉不時提醒她,她沒有這個心勁兒也沒有臉活下去,畢竟她從小就知道,父母先天性自卑,永遠覺得不如人,全部的榮譽和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就為了愚蠢的愛情,她信錯了人,整個人的命運就被碾壓機碾碎。

  如果沒有那個橫空殺出來的官家小姐,馬思晴相信自己是會好好生了孩子坐好月子,等孩子一周歲時順利找到省城重點中學(xué)入職的人生贏家,然而,在權(quán)勢面前,人類總是以最快速度露出真面目。如果不娶她,我這輩子都別想進入那個階層。馬思晴敗給了階層,她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只能怪自己蠢。

  但她從不后悔生下馬小步,新生命的誕生是一場救贖,靈魂不至于沉淪,做了母親后馬思晴對每一件事都拼了命,很快,異于常人的付出也開始收到回報。她心里還憋著一股勁兒:你那個階層很了不起么?難道我現(xiàn)在有錢有事業(yè),就不能進到你說的那個階層里去么?

  她是輛隆隆前進的列車,韓曉龍是跟著車跑的馬,她得時不時等等他,也沒有怨言,因為等著他的時候,也可以看看風(fēng)景,大家平淡和睦,吃飽穿暖的小日子,過起來也是有意思的。何況如果她跑不動了,她相信韓曉龍會拉著車繼續(xù)跑,雖然慢點,但是他不會不管,不會因為某個階層去拋棄自己原來的軌道。

  如果他不是個癡心人,也就不會為了小女朋友動刀子了。馬思晴是這么理解那起命案的。只有她知道,多少次韓曉龍在深夜里驚醒,瑟瑟發(fā)抖,大汗淋漓,他有吸手的強迫癥,別人看了以為是潔癖,她知道,他是洗那上面看不見的鮮血。

  他洗不干凈。他一直都怕。韓曉龍其實膽子很小,馬思晴有時會把他摟在懷里,讓他睡得踏實點。他對馬小步?jīng)]有二話,馬思晴也就一心想再生個寶寶,要女孩,給馬小步一個妹妹做伴。他們不再避孕,但孩子遲遲不來,來的是病。

  看著眼前凝結(jié)的黑暗,聽著父子倆在帳篷里大小呼嚕聲,馬思晴想:這世界對她,是不是有點不公平?還是對她愚蠢的錯誤,懲罰起來格外嚴厲?只是自己承擔(dān)也就罷了,想想老人孩子,她死不起也不敢死。

  韓曉云在凌晨時出了門,她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心緒如麻,走過周邊的大排檔,人家也在收攤了。吳大北坐在一個塑料板凳上,叼著煙,看到她,愣了,把煙丟了踩滅,說:

  韓曉云,你怎么了?

  這是童年里來的回聲,小時候韓曉云被媽媽罵了,一肚子氣常常找男生打架,吳大北有時看她打不過還發(fā)狠,上去拉架也沒少吃拳頭。他總是這個語氣,很困惑很一本正經(jīng)地問:韓曉云,你怎么了?

  韓曉云呆呆地看著他,背后那條老街還跟以前一樣,可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的孩子,各自假扮成大人的樣子,在這冷冰冰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走著,碰見什么就是什么。

  那個擁抱來的猝不及防,吳大北下意識地抱住韓曉云的腰,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不會安慰人,也從來沒安慰好過自己,他低頭嘴唇碰到了她的頭發(fā),但這并不是一個吻,他趕緊把下巴抬起來了。

  我怎么了,我很想說,我沒事,我很好,就像無數(shù)個父母電話里我若無其事撒的謊,我欺騙他們,也騙著自己,我總想裝模作樣,好像很強大不會被任何事情擊倒,可是我知道,內(nèi)心里的小女孩從來沒有長大過,她一直在那里橫沖直撞,憤怒,不安,對于小伙伴的問候,她從來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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