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韃子下手這么快?!标愋录滓荒樋嘈Φ恼f道。
“怎么回事?”楊嗣昌感覺里面有些隱情,疑惑的問道。
陳新甲便將皇太極招降魯若麟的事情詳細的解說給楊嗣昌聽,還將皇太極寫給魯若麟的勸降信也拿了出來。
楊嗣昌接過信仔細看了一遍,惱怒的問道:“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是你們在冷口與皇太極對峙的時候發(fā)生的?”
“是的?!标愋录c點頭。
“呵呵,呵呵。結果就是你還沒到京城,這邊已經說得有鼻子有眼,甚囂塵上了??磥磉@京城被韃子滲透得不淺啊,有些人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已經連祖宗都不要了?!睏钏貌龤饧睌牡牧R道。
陳新甲則要冷靜得多,搖頭說道:“韃子應該沒有可能收買那么多的官員,但是始作俑者肯定是被韃子收買了,朝中官員多半只是跟風罷了。”
楊嗣昌點了點頭,認可了陳新甲的說法。
“那些御史言官您也知道,唯恐天下不亂,這個時候怎么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他們才不會管什么朝廷大局?!标愋录茁冻隹嘈?,這些御史言官完全是在給韃子助攻啊。
楊嗣昌聽了也是頭痛。
太祖當初設立御史言官原本是為了監(jiān)督朝中官員,防止有大臣擅權凌主,所以權力極大,甚至可以封駁圣旨。
這套體系也確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有明一代基本沒有像前朝那樣一手遮天的權臣。
即使是權勢最大的張居正,也不過是與各方合作掌握主政權,還談不上權傾朝野。
張居正甚至還因為不肯回鄉(xiāng)為父親守孝而被朝野上下攻擊,所以御史言官在維護皇權穩(wěn)固上還是發(fā)揮了很大作用的。
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御史言官們自詡為人間正義的化身,彈劾起來無所顧忌,不光是朝臣,連皇帝他們都不放過,說起話來更是肆無忌憚。
加上他們有風聞奏事、不予追究的神功護體,是真的什么都敢說,什么人都敢彈劾。
在他們眼里,只有一彈成名,什么大局為重完全不存在。加上明朝后期黨爭愈發(fā)激烈,在有心人的操作下,這些御史言官漸漸成了各個勢力手里維護自身利益、打擊異己的工具,徹底的變了味道。
現(xiàn)在的御史言官們純粹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只為自己的幕后大佬們服務,失去了監(jiān)督朝堂的初衷。
楊嗣昌當初有意議和,就被這些言官們瘋狂攻擊過。言官們根本不管大明是否承受得起兩線作戰(zhàn)的負擔,只是一味的展示自己所謂的正義與堅持,而又沒有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所以楊嗣昌對言官們是毫無好感,只不過對他們無可奈何罷了。
“這魯若麟確實無心投降韃子?”這個問題很重要,是楊嗣昌決定如何行事的基礎。
“以下官看來是絕無可能的。魯若麟雖然有時候有些桀驁不馴,但是在幫助朝廷抗擊韃奴上還是非常堅定的?!标愋录咨袂閲烂C的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畢竟是在外面自由慣了的,有些不服管教也很正常,只要能夠保證大節(jié)無虧、效忠朝廷就好?!睏钏貌龑Υ说共皇呛茉谝猓袑嵙Φ奈鋵⒕蜎]有不跋扈的,只要還在朝廷的掌控中就好。
聽了楊嗣昌的話陳新甲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魯若麟明顯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對朝廷究竟有多少忠誠還真不好說。
只是現(xiàn)在雙方都有求于對方,才能顯得這么融洽。一旦利益發(fā)生沖突,會有什么樣的后果還真難說。
能夠混到尚書和閣老,陳新甲和楊嗣昌自然都是聰明絕頂?shù)娜?,不會看不出魯若麟的野心,只是現(xiàn)在與魯若麟合作對自己和朝廷有利,自然要盡力維護魯若麟。
“你認為奴酋皇太極想要與魯若麟結盟,南北夾擊大明的事情,魯若麟答應的可能性有多大?”相比起魯若麟投靠滿清,楊嗣昌更加擔心這個預想成為事實。
江南對于大明有多重要自然不用多說,失去江南賦稅重地,大明就可以直接宣布破產滅亡了。
陳新甲沉思了一會,慎重的回答道:“下官認為不會?!?p> “何解?這可是成就一番霸業(yè)的機會,魯若麟就不會動心嗎?”楊嗣昌沒有見過魯若麟,對金州軍也了解不多,只能依靠陳新甲的判斷。
“魯若麟此人雖然出身粗鄙,但是心有韜略,最擅長謀而后動,與那些造反的賊寇大大不同?!?p> “賊寇一般不求長遠,四處劫掠,更不會想著去治理一方。魯若麟卻不同,凡是他控制的地盤,必定會用心經營,只有完全消化吸收、時機成熟,才會攻略其他的地方。”
“賊寇善破壞,魯若麟善經營。所以魯若麟的地盤看似不大,但是根基比那些賊寇深厚得多。這也是他能富甲天下、擁兵數(shù)萬卻任然游刃有余的原因。”
“魯若麟經營濟州島成功,需要更大的地盤發(fā)展時,沒有選擇更加富裕、人口更多,離濟州島更近的江南,而是選擇北上遼南與韃子死拼,爭奪那遼南苦寒之地。根本原因是他需要的是一個穩(wěn)定的江南為其提供物產、糧食上的支持,而不是一個戰(zhàn)亂的江南耗費他的實力。”
“下官去過濟州島,發(fā)現(xiàn)他的治理方式與我大明截然不同。工農并舉,甚至工商所占比重更大一些。濟州島上的那點農田所產根本養(yǎng)活不了那些工人和商人,所以必須從江南和朝鮮購進糧食?!?p> “而且濟州島上工坊所需的各種原料也多是從我大明和朝鮮購得,經過加工后再販賣到各地,由此獲得巨額利潤。江南之地也因為與其貿易頻繁,獲利良多,雙方互為依靠,已然為一體,魯若麟絕對不會冒險攻打江南,那簡直是自斷手腳。”
陳新甲的一番長篇大論,讓楊嗣昌陷入深思。
很顯然,魯若麟的這種統(tǒng)治模式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
不靠種地收稅,而以工商立足。以更少的地盤容納更多的人口,而且日子過得還非常不錯,似乎這樣的治理模式比大明要好得多。
不過楊嗣昌畢竟是大明最頂級的政客,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那就是糧食。
沒有足夠的糧食,這樣的治理模式就無法長久,隨時都有可能崩盤。華夏歷朝歷代重視糧食生產不是沒有原因的,肚子都吃不飽,老百姓能不造反嗎?
“魯若麟是如何解決糧食長期供應問題的?”楊嗣昌的發(fā)問直指問題核心,只有百姓衣食無憂才有可能發(fā)展副業(yè),否則其他的都是空談。
“兩個辦法,一個是想辦法自產,另一個就是外購?!?p> “自產除了推廣高產的作物,還大力開展捕魚。濟州島鹽多,不怕這些魚壞了,幾乎家家戶戶餐餐都吃魚,而且價格還很便宜。有了肉吃,糧食的消耗也會小得多?!?p> “濟州島的糧食全歸官府銷售,個人不得從事糧食的收購與銷售,所以沒有囤貨奇居的事情發(fā)生。而且有時候為了穩(wěn)定糧食的價格,魯若麟寧可賠錢也會將糧食維持在一個較低的價格。”
“至于從江南和朝鮮往濟州島販運糧食不但不收稅,而且還會獲得熱門商品的優(yōu)先購買權,所以那些商人們也愿意往濟州島運糧?!?p> “有了這么多辦法,濟州島的糧食一直供應充足,所以才能收攏那么多的人口,發(fā)展迅速?!?p> 陳新甲對金州軍的研究隨著與魯若麟關系的加深,溝通交流變多,也知道了不少魯若麟獨特的施政手法。
對這些辦法魯若麟也沒有掃敝自珍,只要是陳新甲感興趣的通通都告訴了他。
這些辦法在金州軍行得通,但是拿到大明就不一定適用了。況且以大明現(xiàn)在的吏治水平,再好的政策也沒用。
“如果我們卡住糧食這個口子是不是就可以制約住金州軍?”楊嗣昌的關注點不在金州軍的辦法有多好,顯然他明白那些辦法在大明行不通,關鍵是能不能通過糧食控制住魯若麟。
“如果大明斷絕對金州軍的糧食供應,金州軍會不會因此叛出攻打江南,這個就不好說了?!标愋录椎脑掚m然隱晦,但是楊嗣昌已經明白了。
泥腿子沒飯吃都知道造反,何況是兵強馬壯的金州軍。花錢都買不到的話,那出兵搶也就沒什么奇怪的了。
大明敢阻止對金州軍的糧食貿易嗎?肯定是不敢的。
不說江南的那些豪族不愿意,單是逼反金州軍,使得他們攻打江南這個后果大明就承擔不起。
既然想要通過糧食制約沒有可能,楊嗣昌也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現(xiàn)在還沒有到那一步,金州軍看起來也比較聽話。
“下官當初和魯若麟談判的時候,他有感于朝廷商稅收取困難,愿意幫我們代收商稅,再移交給朝廷,或者用實物沖抵。”說了這么半天壞消息,陳新甲連忙說個好消息來振奮下楊嗣昌的心情。
“哦,還有這等好事?怎么沒聽你在書信中提起?”楊嗣昌果然來了興趣。
坦白說,只要是能幫朝廷弄來銀子的事情楊嗣昌都很有興趣。
“茲事體大,而且沒有得到朝廷允許,我也不敢輕易說出去。還是與閣老商量妥當了才好拿出去公議?!标愋录滓桓币詶钏貌秊橹鞯膽B(tài)度讓楊嗣昌更加滿意。
“嗯,小心些確實很有必要。如果金州軍代朝廷收稅,你覺得能收到多少?”收稅是好事,不過能收多少才是關鍵,錢太少了就不值當讓魯若麟假朝廷權柄了。
“按照魯若麟估計,順利的話應該一年有一百萬兩。”陳新甲面帶得意的說道。
“多少?一百萬兩?一個小小的濟州島怎么可能一年收那么多商稅?”楊嗣昌大吃一驚,這么多錢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陳新甲有些感嘆的說道:“要是閣老您見過濟州島商貿的繁盛,就不會懷疑了。那真是船如星斗,往來不絕啊。”
楊嗣昌是湖廣武陵人,一輩子沒有去過海邊,自然無法想象那種場景。但是有一百萬兩銀子就足夠了,其他的都可以忽略。
“看來這魯若麟還是心懷朝廷的,只是一直在外面野慣了,難免有時候處事失了規(guī)矩,你以后要多多敲打、多多引導,使他走上正途?!边@個時候的楊嗣昌對魯若麟的觀感大大好轉,關愛之情溢之言表。
能帶來銀子的同志都是好同志,能帶來一百萬兩的那絕對是親密的戰(zhàn)友。
“下官一定盡力。只是這京中對魯若麟非議太多,萬一皇上聽信了讒言,處置了魯若麟,只怕……”陳新甲欲言又止,但是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放心,我明日就進宮,向皇上闡明厲害,必不使韃子的離間計得逞。”楊嗣昌信心滿滿的說道。
“如此就有勞閣老了?!标愋录椎昧藯钏貌某兄Z,吊著的心總算落下來了。
“呵呵,你那一千顆韃子首級可是幫了老夫的大忙,我還沒有謝謝你呢?!睏钏貌媚且磺ьw韃子腦袋很是交好了一些朝中的大佬,在朝廷里的處境大為改善,所以對陳新甲的感謝是發(fā)自真心的。
“能夠幫到閣老是下官的榮幸。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只有閣老的地位越穩(wěn),我們這些人才會越安心啊。”陳新甲的一番話讓楊嗣昌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過這些首級畢竟都是魯若麟的金州軍血戰(zhàn)得來的,能夠交由下官做主來分配已經非常大度了,他要求一個首級除了賞銀還要搭上一個工匠的事情,還請閣老能夠跟他們說清楚,否則下官這邊將無顏再見他了?!标愋录走@個時候順便再次提了一下魯若麟的要求。
“老夫已經跟他們言明了,他們也都答應了,不會有問題的?!睏钏貌趾闷娴膯柕溃骸斑@些工匠就這么值錢嗎?值得魯若麟愿意用韃子首級來換?”
陳新甲搖搖頭:“這些工匠在我們這里不值錢,但是在金州軍非常值錢。一名工匠在金州軍創(chuàng)造的價值超過幾名農民,技術高超的甚至抵得上幾十上百個農夫?!?p> “魯若麟的殖貨手段,我等不如也。”楊嗣昌嘆了口氣。
魯若麟的手段并不是很高明,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但是朝廷是永遠學不來的,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張居正那樣的勇氣去改革的。
“對了,那些百姓都運到遼南去了吧?”楊嗣昌突然問道。
“應該是的吧,我們半路就分開了,具體的情況還不是很清楚。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合適的?”那些百姓現(xiàn)在可是魯若麟的命根子,誰要是敢阻攔送走,他就敢跟誰拼命,陳新甲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沒有什么不合適的,只是這心里堵的慌啊。堂堂朝廷無法養(yǎng)活自己的子民,卻要看著他們遠走他鄉(xiāng),是我等無能啊。不光是那些你們救出來的百姓,京師周邊活不下去的百姓也有很多去天津了?!睏钏貌荒樀你皭潯?p> “閣老且寬心,等您成為首輔,再中興我大明,就不怕百姓流離失所了?!边@話說出來陳新甲自己都有些不信,但是不得不這樣寬慰楊嗣昌。
“但愿如此吧。”楊嗣昌也沒有太大的信心,大明的問題實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