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鋒剛落座,看見案上的三菜一湯頓時臉色就青一陣,白一陣,不是說王緒要盛情款待他們嗎,怎么就拿這幾盤平常人家吃的菜肴招待?
馬殷從軍前是木匠出身,倒是不挑剔,可王緒如此慢待,他也甚是不興。而原本給劉健鋒準(zhǔn)備的特殊美味,由于李君不知忠武軍的行軍司馬也一同前來,此刻已經(jīng)陰差陽錯擺到了張佶案前,張佶向來心細(xì),一眼就看見案上殘留的白色粉末,可他畢竟是忠武軍的行軍司馬,當(dāng)下忍住心中疑慮,要看陪坐的王緒如何打算。
卻見李君起身敬酒道:“諸位莫要嫌棄,像這樣的三菜一湯已經(jīng)是我二州招待上賓的最好菜肴了?!?p> “何故?”劉健鋒飲下李君的敬酒,豹眼橫視,“光壽二州地處淮南,雖說有天災(zāi)也不至于此吧?”
“劉將軍是太看得起我二州了!”徐文瀚起身道,“如今二州聚集數(shù)萬流民,若是刺使大人不施以救濟(jì),一旦流民有變,我們自顧不暇,又何談攻取蘄舒二州呢?”
徐文瀚此言正好堵住了劉健鋒此番前來的目的,他們?nèi)艘环瑢σ?,馬殷隨即哼笑道:“既然二州已是自顧不暇,又何談攻取蘄舒二州呢?”
王緒此刻已經(jīng)聽出來李君是用何計策誘騙三人進(jìn)來的,他忙回道:“馬先鋒此言差矣,我二州雖說糧草不濟(jì),但蘄舒二州卻大不相同,所以李司馬才向我請命,要趕在凜冬前攻取下蘄州,以保我二州能渡過今年,待明年開春,再取舒州后,整個淮南道就暴露在我軍面前了?!?p> 這一招拋磚引玉,已經(jīng)把劉健鋒肚里的饞蟲勾了起來:“那么李司馬要如何拿下蘄州呢?”
李君看了一眼王緒,見他點頭示意,隨即道:“刺使大人已開境放流民涌入蘄州,待蘄州反應(yīng)過來,要放流民渡江之時,就是我們兵出蘄州的大好時機(jī)?!?p> “確是妙計!”張佶贊道,“可蘄州一旦有變,舒州肯定不會放任不管,若是舒州將領(lǐng)以圍魏救趙之計反攻壽州,那時在座可有良策阻擋舒州兵力呢?”
“那就把流民也放進(jìn)舒州!”裴橫提議道。
張佶聞言搖頭:“若是同時放流民進(jìn)入二州,壓力不夠不說,反而會引起二州守衛(wèi)警惕,李司馬的計策也就真的化為泡影了?!?p> 李君知道這是張佶要讓忠武軍插手其中的誘導(dǎo)之言,也就和徐文瀚低頭不語,果然,王緒中計,回說:“還煩請劉將軍出兵幫忙震懾。”
劉健鋒露出一絲微笑,正要說由他們忠武軍出兵蘄州,光州負(fù)責(zé)防御舒州時,堂內(nèi)沖進(jìn)來一個二百多斤的胖子,大喝道:“張從事,你特娘的來光州也不通知我一聲!”
不用多說,此時能闖進(jìn)來的只有李言了,他今日本和劉行全都在光州北境疏導(dǎo)流民,在看到昔日舊友張佶隨劉健鋒疾馳而來,明白肯定是驚動了蔡州,但他也不能保證與張佶的舊交就能勸退劉健鋒,只好把這爛攤子放給光州這邊應(yīng)對,自己則一路尾隨而來。
可到了北門時,劉健鋒一行人剛進(jìn)門,城門就放下了千斤閘,他又轉(zhuǎn)至南門,剛好看見廂軍營里熱鬧非凡,就進(jìn)去瞅了幾眼,不想遇到幾個熟人,喝了幾杯后,套出來龍去脈,就趕緊奔來刺使府了。
張佶聞聽有人喊他在宣州時的官職,以為是昔日舊友,可眼前確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他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光州有何朋友是如此相貌。
“我說張可人,你是吃了我的,就把我拋之腦后了吧?”李言見他竟認(rèn)不出自己,就喊出了他們之間的昵稱……
“是……可是那個游歷四方的光州李家阿郎李言?”張佶似乎緩過神來,驚異道,“哎呦,兄弟我得知李兄被賊人拿去后,還以為你……”
李言見張佶終于認(rèn)出自己,就將二百斤的身體靠在他身上,回想起當(dāng)年自己干的那些傻事。
“李兄怎么成了如今這般?”張佶心疼道。張佶雖說是長安人氏,可唐末兵患不斷,早已家道中落,早年求學(xué)時遇到李言等游歷四方的俠客,對他多般照顧,自是不敢忘了大恩。
卻見李言嘆息道:“張可人有所不知,當(dāng)年我們本想將計就計擒了那伙賊人,救出那個被劫女子,可誰想那女子竟和賊人是一伙的,我被囚禁了數(shù)月不說,幾位曾經(jīng)幫過你的哥哥們也被他們害死了……”
李言說到此處,張佶想起那幾個穿著破爛的俠客們,每日給他送菜送飯的場景,不禁潸然淚下:“可有為幾個哥哥報仇雪恨?”
沉默是無情的訴說,張佶仰天長嘆:“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數(shù)年光陰早就將李言心中的傷痛埋葬,他不愿再提起舊事,逗弄一旁的張佶:“張可人不是去宣州任職從事了么,怎么如今又去了蔡州呢?”
張佶見眾人都在觀望他們,忙止住悲泣,笑道:“不提也罷,倒是你們光州人才輩出,讓兄弟我自愧不如??!”
“何故?”李言不解道。
張佶繞道走近王緒,抹了一指案上殘留的白色粉末,笑道:“今夜李兄不來,恐怕兄弟我就走不出這光州刺使府了?!?p> 劉健鋒和馬殷在看到張佶指尖白色粉末的那一刻,腰中佩劍已然抖出,劉健鋒與李君同案,當(dāng)即就將長劍架到了李君脖頸上,而馬殷則一個健步?jīng)_上去護(hù)住張佶,與王緒對峙道:“王刺使這是要做甚?”
王緒正不知所措,卻見李言將張佶的手指吮進(jìn)口中,舔去粉末笑道:“是麥粉,張可人的膽子可是大不如從前了,哈哈哈!”
見馬殷將信將疑,王緒當(dāng)即吃了口盤中菜肴,又飲了杯水酒以正清白,劉健鋒這才將長劍緩緩移開,喝道:“王刺使這玩笑可是開大了!”
“哪敢,哪敢!”王緒解釋道,“怕是廚役無心所致,驚擾了幾位,還望恕罪?!?p> 王緒說時,見劉健鋒額頭已經(jīng)泌出層層細(xì)汗,心中暗笑:嚇不死你個娘匹。
話言未了,李君笑呵呵道:“用毒酒也未免太過小兒科了,若是真要對三位不利,我就在這堂內(nèi)埋伏上十幾個刀斧手,任憑三位如何驍勇,恐怕也在劫難逃!”
劉健鋒的長劍此時還未歸鞘,聞言后背一涼,又將長劍架在李君脖頸上,這一來一回,馬殷可謂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忙護(hù)緊張佶喝道:“王刺使今夜是要成心戲弄我等了?”
卻見王緒還未發(fā)話,李言就抬腳大喝道:“刀斧手何在?”
一聲過罷,還不過癮,又連喊三聲,而且一聲比一聲叫的歡快,把那張佶臉都嚇綠了,可堂內(nèi)就是沒有任何動靜。
“還虧張可人是飽學(xué)之士!”李言鄙夷道,“可人也不想想,那史書中的埋伏刀斧手,斬殺反叛,豈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排的,你再看看這斷垣殘壁的光州刺使府,和門前數(shù)百名蔡州隨行軍,我們刺使大人就是有心開玩笑,也得顧及城中百姓死活啊?!?p> 李君此番目的本就是想殺殺劉健鋒的威風(fēng),而李言的連聲大喝,可謂是把這場氣氛升華到了極點,真不愧是游歷過四方的敗家子。
此時的劉健鋒雖說沒有被嚇破膽,汗水卻早已濕透了衣衫,而且持劍的那支臂膀由于太過緊張,正瑟瑟抖動不止,而馬殷要護(hù)著張佶,心中牽掛甚多,連汗水都來不及流下,只是臉色青一塊紫一塊。
“胡鬧,胡鬧!”張佶連聲喝罵,“李兄如此頑劣,這要是出了事,得多少人遭殃,你知道嗎?”
“遭什么殃,可人膽子小了反倒怪起我來了?!?p> 經(jīng)過一番鬧騰,誰人也不敢和王緒同坐了,李言只好拉著張佶與他同坐一案,還不時嬉笑他膽子越來越小,看得劉健鋒連吃飯的心情也沒有了,他解下佩劍置于案上怒道:“這飯不吃也罷,倒是聽聞你們光州有一個來自長安的美人叫什么芍藥,不如王刺使將其請來與本將軍解解乏?!?p> 剎那間,五六雙眼睛齊齊看向這個無恥之徒,李君心中罵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