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殊明白的,自己和眼前的男人本不會有過多交集。
可聽說他說想去慶賀自己和別人成親時,她就忍不住失落。
在紅塵中摸爬滾打這么些年,她該是最清楚不過了的。
花街女子,哪配得起什么奢侈的情愛?她們從沒有選擇可言。
即便嫁人為妻妾,也免不了色衰被棄,老死深院的結(jié)局。鮮少有人能得夫君庇護到老的。
若是誕育兒女,孩子也免不了受人歧視。
所以她早就下定決心,一生孑然也就罷了,何苦去尋更多煩惱。
可是她還是對他心動了,奢侈地幻想他對她動情。
早知道幻想破滅會這么難過,不如一直像初見時,兩看相厭也就罷了。
說來還得怪那首詠蟲成蝶的詩,那令她不得不去見他的詩。
以詩為柬,是千醉樓的規(guī)矩。詩是客人的邀約,也就是以才華換取入門的入場卷的意思。
他送來的詩言詞鑿鑿,不掩浮夸。明明自己出的題為詠蝶,他沒有夸贊蟲的堅毅,沒有歌耀蝶的美麗,反而揪著那繭不放。
說其見證著生命的蛻變,歷經(jīng)過美丑的碾壓,是至靈之物。
這樣離題的詩她并不是很喜歡。連帶著這樣的人,她也不喜歡。
可那時的她毫無名氣,并沒有資格挑選客人!
于是花娘將他選為自己的上客,一個勁地夸他文思敏捷。她不受厭煩,見也便見了。
懷抱琵琶,她是故作姍姍來遲的姿態(tài)的。她想讓他知道,她并不是情愿見他的,也并不喜歡他的詩。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寫出那樣文理不通詩詞的人,還能那般相貌堂堂。
棱角分明的五官,像是被神精心雕刻過一般的容顏,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展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眼她就恍惚了。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之后的他,都沒正眼看過她一眼,只是摟著別的女子,作態(tài)風(fēng)流。
于是她便明白,他指名要她不過是一場作弄罷了!
或許是因為見不了頭牌,才隨便叫了個妓人來解解煩悶。
畢竟沒有才華,只有些銀子的人是只能來消遣自己這種月字閣的姑娘!
“姑娘彈的什么曲?”結(jié)束時,他出于禮貌地問候一句,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他之前無視她的失禮。
她揚起虛假的笑容,也沒指望他會欣賞,便一字一句道:“《淇奧》?!?p>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彼а弁谎邸!翱墒悄愀鶕?jù)這詩歌所創(chuàng)?”
她與他眼神交匯,她有些激動了起來,他竟然知道這詩,原來他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堪?!扒俏宜鶆?chuàng)…”
“看來你對詩曲的理解還有待提升?!?p> 他從袖中掏出了幾個碎銀子放在了桌上,與其說是打賞,不如說是打發(fā)。
“詩講的是思慕君子,可你的曲子毫無相思之意,曲不和詩,不如將最后一段降成嗚咽綿調(diào),以合意境?!彼粝戮湓?,便離開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她咬了咬牙,那還是她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就被羞辱了。
以他的學(xué)識,卻寫那樣的拜們詩給自己,這算是輕視了吧!
其次又將自己的曲貶得一文不值。怎么想都只是為了使自己難堪。
自第一次的不辭而別,她就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而且是在自己偷溜出千醉樓的時候。
彼時,她一身粗布,帽子遮頭,混跡在西市的街頭。
由于很遠的地方鬧起了饑荒,那時有不少災(zāi)民逃向了咸京。他們大多沒有依靠,只能乞討為生。
聽說有人在城西捐了粥棚。她便將存下的銀子換了米送過去接濟。東西就是他收下的!
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靶⌒值?,不是來送米的嗎?”
他也如她一般,粗布衣裳。若不是那張好看的臉辨識度太高,她怎么也不會將他和那位富家公子聯(lián)系起來。
“雖然你這些米分不了多少人,但若人人有你一般的胸懷,這點難民又何愁安頓不了呢?”
她其它的沒聽到什么,他說自己米少那句她倒是聽得真真切切。
心想著我若是像你那般是個富商什么的,這災(zāi)民們我還不全帶回家了。
見他沒認出自己,她不準備理他就要回去。
“小兄弟,別急著走啊!”他將手隨意地搭在她的肩上,一個使勁就將她的方向完全逆轉(zhuǎn)?!澳愠龀沁@么久該餓了吧!用些東西再走吧!”
那說話的語氣全沒有了千醉樓時的刻薄,反而有些熱情。
她皺了皺眉頭,搞不懂這種有錢人家的公子為什么要來這兒做戲。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莫不是沒見過這么俊俏的人?”
他玩笑著就將他往分粥的地方帶,要了兩碗粥就塞給她一碗。那話語動作,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全然不像外人。
她不經(jīng)揣測,會不會這個災(zāi)民安置所是他所建?
可隨即她就推翻了這個猜想。即便他是富商,家里有金屋銀屋,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消耗!
何況,即便真是他發(fā)起了安置災(zāi)民運動的,也實在不必親自在這兒幫忙。
“你怎么不喝,是不合口味!”他給她擦干凈一處坐處,示意她過去坐。
她呆呆地看著碗,里面就是白粥和著些青菜,細看還有些糊渣,黑乎乎一片一片的。
雖然肚子確實有些咕咕作響,可看著這樣的吃食她確實沒有多大的胃口。
正在猶豫要不要放下碗直接走人,卻見他抬起碗就一飲而盡。
看她愣在了那兒,他放下碗將他拉坐到了對面,痞氣的眼睛直盯著她手上的碗?!耙稽c都不許剩!”
她心底哀嚎一聲:“這是不吃完不準走的意思嗎?”
眼看躲不過去,她嘆了口氣,學(xué)著他的樣子舉起碗就一飲而盡。
粥沒有像想中的那么難喝,也或許是因為喝得太快,她沒嘗出什么味道。
等喝完粥,她像給通行證一樣把空碗遞給了他。想著他的捉弄該到此為止了吧!
誰知他竟一把抓住她的手壞笑道:“今天人手不夠,吃完東西的人要去幫忙把碗洗完!”
她就這么糊里糊涂地被拉到了河邊。
他還貼心地給她挽起了袖子。邊挽還邊說:“你這胳膊也太細了,以后得多吃飯!”
莫名其妙地和他在溪邊洗起了碗,她都不知道該說他些什么或是該說自己些什么了!
眼看天都快黑了,她越想越不對勁。自己好好一月字閣姑娘,憑什么要幫乖乖他洗碗。這再不溜還指不定能回去呢!
“他們不會是打著救濟災(zāi)民的幌子想拐賣人做苦力吧?!彼X子閃過的念頭讓她越發(fā)不安。
突然她扔下手上的碗就跑。
“你怎么了!”他竟立即追了上來,一邊追還一邊問。
她當時也不知怎么想的,只想著甩掉他就拼命逃,誰知才到簡易搭的木橋上就一個重心不穩(wěn)摔了下去。
她本來水性就不好,他不來救她就算了,還在一旁笑得死去活來的。
她好不容易狗刨上岸,他才湊了過來。
“你跑什么跑?”他一臉痞笑道。
“你追什么追?”她忍無可忍地道。
他聽著她的聲音,笑容一下凝固在了臉上?!澳闶桥耍俊?p> 她這才暗叫不好,竟然忘記變聲了。
她合了合衣服,咬了咬牙,忍著把他一腳揣到河里去的沖動。
“不知道我是女的你還像個狂徒一樣追什么追?”
他倒是不慌不忙?!澳闩芪易匀灰罚捳f你為什么要逃?。俊?p> 趁她不備,他一使壞地取下她的帽子。“這樣看來也算個美人,難怪要逃了!”
她下意識伸手一擋,卻被他一個“算是”打敗了。要知道她可是憑這張臉從奴役丫頭一步步走上來的。
撇去乖巧聽話和勤勞,這張臉可是她最大的救命恩人了!
看到她放棄抵抗后,他伸手,想將她拉了起來。“想不到你一個女人也有家國之心,同胞之意,我之前還真是小看你們了!”
她一把打開他的手?!芭擞秩绾?,可比你們男人有情有義多了!”
他只是笑,沒有接話。“這么晚了,我送你回城吧!”
本來她想一口回絕,但看到漸黑的夜色,也就沒說什么。
于是他便死皮賴臉地上了她雇來拉米的馬車,說要護她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