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伯謙似是被改頭換面一般，眉眼間盡是薄涼和籌謀，看著他的眼眸就像凝望深淵一樣可怕。
辛潤深知多年來母親一直活的很艱難，操持著入不敷出的府邸不說，還要將嫁妝漸漸變賣成銀錢給父親四處打點，只為著沒能再給父親生下一兒半女，就受了這么些年的委屈。想想以前母親可是郡公的女兒，出嫁前父母疼愛，自小金枝玉葉。下嫁給了父親，雖帶來嫁妝無數(shù)，現(xiàn)下竟也過得捉襟見肘，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得早，家里只母親一個獨女，沒了幫扶，她早就快撐不住了。
思及此，辛潤的眼淚奪眶而出，抬手毫不在意的擦了一把，后對著上座那個人一字一句道“我自小讀書頗多，卻從未見過男子敢動妻子嫁妝半分，您身為一家之主，未能挑起大梁讓家族振興，此為不孝；身為人夫，不能給妻子帶來安穩(wěn)卻還伸手討要嫁妝，此為不忠；身為人臣，滿嘴胡話欺騙君王，將自己的女兒當(dāng)做墊腳石，此為不義！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原來，自私自利是你，虛偽攀附是你，忘恩負義還是你！你這樣的人，不配做我父親，不配做辛家后人，更不配做曹郡公的女婿！”
啪！
清脆利落的聲音讓有些空曠的廳堂更為安靜，曹氏來不及攔下，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晚了。
辛潤嘴角已有一些猩紅溢出，她抬手摸著有些紅腫的臉頰，愣是一滴淚都沒有流，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人已經(jīng)不配她再掉一滴眼淚了。
她恨，恨自己為什么投生于此，恨外祖父外祖母為何早早過世，恨當(dāng)初為什么給母親挑了這樣一個丈夫。
“牙尖嘴利，同你母親一副德行！你今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宮里?！毙敛t目光狠辣的盯著這個女兒，記憶中這個女兒很乖巧，不愛出門與其他姑娘交際，總是在自己房里看書作畫，為何今日一反常態(tài)？定是跟著她母親，學(xué)得市儈又嬌縱。
曹氏哭喊著跑向辛潤，輕輕摸著她的臉，轉(zhuǎn)頭質(zhì)問“女兒有自己的心上人，為什么不成全她？若那男子是個市井小廝，成日游手好閑，你便是打斷她的腿我也無話可說?？赡鞘歉吒咴谏系钠咄鯛?，君上的手足兄弟，雖沒有天大的權(quán)利，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這樣的條件我們家哪有挑選的余地，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可是你的骨血?。 ?p> “你這孽障胡言亂語，為父本是要將你打死才對得起祖宗，可是明日你便要入宮，為父就放你一馬?！毙敛t冷冷瞥她一眼，氣定神閑回到太師椅坐定“進宮后切不可像在家一樣嬌縱任性，家里有父親母親憐愛你，宮里可沒人顧著你，動輒便是生死一線，你學(xué)聰明些，一定要得到君上寵愛，我辛家乃大族，萬不可栽在你手里?！?p> 辛潤忽然有些想笑，為何這個人能腆著臉說出這樣的話？她出生前祖父就已過世，雖未見過，卻也從旁人嘴里聽說過祖父的生平，為何與眼前這人無半點相像？
“可以進宮”辛潤淡漠張口道。
辛伯謙嘴角上揚正欲夸她識時務(wù)，卻聽得她言。
“抬我的尸體進宮”辛潤抬眸毫無波瀾的盯著堂上那個人。
辛伯謙氣急握緊了拳頭，忽又放開道“說起尸體，為父正好要同你講?！眰?cè)頭看了看曹氏，嗤笑著搖搖頭道“昨日為父才將這個辦法敲定，設(shè)想了無數(shù)意外發(fā)生，所以為父在你母親的湯藥里放了一顆藥，委實算不上什么好藥，只不過...三日無解便身亡，你...要不要重新考慮考慮？”
腦子里突然就空白一片，差點一晃就倒下了。辛潤悠悠轉(zhuǎn)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母親，曹氏也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多年來同床共枕的人所說的話，她是見識過辛伯謙的自私與涼薄的，只是從未想過他竟然會下毒，自己操持了多年的辛家，才不至于門庭敗落，他非但沒有感謝，還做了今日種種惡事，真真是人心險惡，思及此，內(nèi)里五臟翻涌，一口鮮血噴出。
辛潤忙攙扶住曹氏“母親，母親，您怎么樣？”
辛伯謙不痛不癢道“喲，氣血翻涌，竟提前了？那你只有幾個時辰可以考慮了。”說罷悠然自得靠于椅背。
曹氏已萬念俱灰，若從前對他還有多重愧疚，現(xiàn)下也早就煙消云散了，轉(zhuǎn)頭看著辛潤，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莫要難過，母親已是油盡燈枯，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你?！辟M力抬手擦了擦辛潤滴答掉落的淚珠子，又言“不要懼怕那厲鬼，去找七王爺，北境偏遠，你們自此閑云野鶴逍遙自在，母親這一世活得太累...太累了，若能就此了卻，也無任何怨言?！倍潭處拙湓?，好似耗盡了渾身的力氣，說完便整個人癱軟倒地?？蓢@那曾經(jīng)的攜手良人，坐在堂上一步也不曾挪動過。
辛潤恨極了，若她手上有把刀，恐怕早已拼命刺在那個人的身上、心口！她卻無可奈何，緊緊抱著母親的身子不敢動。
“對了，我竟忘了，若你不入宮，為父還要送你一份大禮，便是將你院里那棵樹連上一封為父替你寫的信送到七王爺手里，待他率兵回京時，為父已提前向君上告發(fā)七王爺謀權(quán)篡位的狼子野心，屆時...嘖嘖嘖，人人都瞧不起我，可我這是大智若愚啊，潤兒，你說對不對？”
如掉進冰窟里，涼意一層一層覆蓋整個身子，她是萬萬想不到，這個人竟也配成為人...席卷而來的無力感讓她不知怎么辦才好，只得跪坐在地上抱著母親的身子時而哭，時而笑，像個傻子一樣...可是沒人在身邊，沒人能幫她。
良久...良久...
“好，我入宮?！毙翝櫶痤^，淚痕摻和著嘴角的血跡已花了臉“我保證明天毫發(fā)無損入宮，你現(xiàn)下給我母親解藥，明日入宮前，我要看到你的和離書！從此后，我母親與你毫無瓜葛?！?p> 辛伯謙略略思索一下，道“可以，我都答應(yīng)?！本彶阶呦虻厣系膬扇?，從廣袖里掏出一個白瓷瓶丟給辛潤“你若做不到，明日你母親的尸體就會在門前停放，你可莫要選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