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一個人,相當于她當初的夢想都成了空。
族中的姊妹沒出閣之前也大多都跟著族中的郎君們一起習武。但是出嫁之后基本上都放下了。
即便是少有的一兩個沒有放下的,也不再如當日一般。
她的一位姑母就是這樣的。
出嫁之后,只有跟著丈夫在任上的時候才因為丈夫過世而她卻不想輕言或是自戕才代替丈夫守城。
那時候她已經(jīng)四十多歲快要到知天命的年歲了。
陸懷舒不想自己也落到那種境地去。
嫁了人,就不會再有如同沒出閣之前的小娘子的自由了。
而她不想嫁人,想要留在族中,以陸家人的身份和父兄一起努力付出,而不是以一個出嫁女的身份在一旁觀看。
即便是終有一日她也會嫁人,也會是在北伐結(jié)束之后。
那是她年少時立下的誓言。
顯而易見,即便是景帝真的曾經(jīng)喜歡過她,他的身份也不足以讓他支撐到陸懷舒成功。
畢竟北伐大獲全勝的那年陸懷舒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
作為南梁的太子,景帝撐不到那個時候。
除非他放棄太子的身份。
而景帝最后在兩者之間選擇了皇位。
他更在意江山。
而陸懷舒本來就不曾喜歡景帝,在此之后更是清楚明了。
那么景帝就沒有足夠的分量。
所以,他是那些被忘記的東西里的一件填充物。
正是因為陸懷舒忘記了什么,所以景帝才冒出了頭。
這是裴瑜的推測,他將這些推測說給陸懷舒聽。
陸懷舒沉默良久。
在裴瑜專程提起之前,陸懷舒自己也沒有覺得景帝在她生命中是個很重要的人。
至少在面對蔡國公的時候,她全部的針對都是因為景帝殺了她的家人,而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而不滿乃至于抱怨。
所以陸懷舒從來都沒有覺得過她和景帝之間的關(guān)系在她的記憶中是有問題的。
直到裴瑜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份并且好奇的問起來。
問題發(fā)現(xiàn)了是要解決的,但是裴瑜不清楚她的經(jīng)歷,而陸懷舒自己更是因為記憶里某些東西被消除了才會覺得古怪,兩個人一時之間居然毫無辦法。
十月的長安已經(jīng)是深秋了。
陸懷舒沒有順著裴瑜的動作坐下,而是緩緩走到窗前,看外面樹上發(fā)黃的葉子飄落。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在軍營中長大的。裴瑜,你明白嗎?”
陸懷舒突然間低沉的說道。
裴瑜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低落。
“那是你做下那樣決定的原因?”裴瑜轉(zhuǎn)過頭,看向靠在窗邊、低沉沉的少女背影。
裴瑜懂陸懷舒的意思。
陸榆最開始的時候和裴瑜的先祖關(guān)系很好,陸懷舒那個時候也是在裴家的方鎮(zhèn)里長大的。
而是大抵還跟著裴家人出征過。
“不圖今朝復睹官軍?!迸徼む?p> 陸懷舒回頭看他,突然間笑了一聲:“北伐入關(guān)中,關(guān)中耆老迎道,以牛酒勞軍,灑淚而言:不圖今朝復睹官軍?”
“聽過,只不解其意。”裴瑜嘆息。
陸懷舒哈哈笑。難得有些覺得裴瑜在她面前是個孩子。
裴瑜不解的是為什么過了那么久,還會有人覺得見到南梁的官軍是一件值得令人感動的事情。
“那是因為你見到的北朝政治清明而勵精圖治,南朝卻不思進取,空談彼岸?!?p> 但是陸懷舒和他經(jīng)歷實在相差太大。
“你知不知道陸氏為了北伐,做了多少年的努力???”陸懷舒笑著問他。
裴瑜誠實的搖頭。
陸懷舒笑的幾乎要流淚。
“北魏的天下得來不易,一群武川鎮(zhèn)出身的鮮卑人共同努力,最后才在長安站穩(wěn)了腳跟。”陸懷舒伸開雙手:“最后贏得了整個天下。”
“但是你看見了沒有,那個號稱自己是陳郡袁氏的八柱國之一,其實無論是生活方式還是別的什么,其實都更像是鮮卑人。他們家所謂的‘陳郡袁氏’,其實不過是自稱罷了?!?p> 這個自稱其實到底有多可信,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北魏想要融合漢人。哪怕漢人這個稱呼本身就都是鄙夷?!?p> 可能是因為北魏的這批人從最開始的實力就不是很強,所以在接受漢人這種事情做的更加的順利。
裴瑜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局勢。
所以他不明白為什么關(guān)中的耆老在面對南梁官軍的時候是那樣的激動。
但是陸懷舒看見的和他不一樣。
“鮮卑族和其他胡人最開始南下的時候,吃人是真的存在的。漢人可以當兵也是近些年來的事情。裴瑜,你說作為漢人,會不會希望同樣是漢人來做皇帝呢?”
陸懷舒問的問題其實很尖銳。
裴瑜不僅僅聽懂了她關(guān)于之前那個問題的解釋,還聽出了別的東西。
“你覺得陛下在皇位坐不長久。”裴瑜認真道。
這才是她當初藏書的初衷。
因為覺得魏帝的皇位做不久長,所以才早早的就為之后做打算。
“猜到啦?”陸懷舒笑瞇了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就因為他不是漢人?”
“就因為他不是。”陸懷舒大方點頭:“聰明人會早早的將自己變成漢人,以此來延續(xù)王朝的壽命?!?p> 天下半數(shù)人都是漢人,而胡人只是少數(shù)。
“有一位雄主糾集八十萬大軍力壓南朝,最終結(jié)果如何?”
“潰不成軍?!迸徼で宄Y(jié)果,因為那正是陸氏曾經(jīng)干過的事情。
“是的呢,因為各族都有的軍隊里其實真正能打的人沒有多少。而其中占據(jù)了很大一部分的漢人,其實根本不愿意為之拼命。”
“只是因為他是胡人,不是漢人嗎?”裴瑜輕聲道:“區(qū)別這么明顯?”
“漢人不是不可以包容胡人,但絕不是現(xiàn)在裴瑜。”陸懷舒搖搖頭,很認真的打破了裴瑜的妄想:“你現(xiàn)在多大,我又多大?府兵制又推行了多少年?”
裴瑜十六歲,而陸懷舒即便沒有死,至今也不到五十歲。
而府兵制,更是才只推行了十來年。
“我就算是一直活著,今年不過四十余,連知天命都沒到的年歲,你憑什么要覺得被鮮卑人乃至于羌人羯人狄人壓迫了多年的那些生活在北朝的漢人能忘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