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均想,不知從哪兒冒出這么一個年輕高手,到底他又所為何來??此鍪志瓜袷俏耐怂家换铮兴?,可討不了好。倘若只是路見不平,并非與文退思有任何交情,那么今日之事尚還有回轉(zhuǎn)余地。
杜玄真打個問訊,禮道:“阿彌陀佛,不敢請教這位施主名號。”
那人更不答話,劍收在鞘,轉(zhuǎn)身向文退思拜倒,道:“弟子古逢,拜見師叔!”
文退思見了,禁不住一陣狂喜。
自己這師侄乃是天縱奇才,雖堪堪弱冠之年,卻已深得師兄黃未接的真?zhèn)?。武藝熟稔,?nèi)力精深,早已超越了自己。黃門中,除古逢授業(yè)之師黃未接以外,唯有自己的二師兄謝不敏可與之匹敵。
杜玄真等三人見古逢來到,真是暗暗叫苦。文退思有勇無謀,縱使武藝超然,也好對付。豈料憑空里來了這么一個青出于藍的師侄,裝扮得斯文有禮,不像是個莽漢。此番無論智取力敵,只怕都毫無勝算。
正自惶惶間,卻見古逢站起身來,揖道:“家?guī)煹弥?,師叔此來,多得諸位前輩遠道相迎,特命晚輩專程致謝!”
眾人均知他雖口稱致謝,實則是要找杜玄真等人麻煩。這是江湖上常見的場面話。古逢先是露了一手絕藝,震驚全場,再在只言片語之間顯出睿智。饒是薛霖這樣一只機靈鬼,此時也苦思計窮。
文退思最是性急,長劍早出烏鞘,笑道:“逢兒來得正好,今日將這一伙兒雜毛收拾干凈,到你師父陣前,也免得還要多走幾步,去踩死幾只螻蟻?!?p> 杜玄真等三人都非沖動好斗之輩,耳聽文退思如此蔑視,也無人惱怒。敵我形勢已分外明朗,再要糾纏,絕非明智之舉。
薛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拱手道:“黃老道長客氣啦!在下兄弟幾人見文道長孤身獨行,相繼為伴,不過是為遣旅途寂寞。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古少俠連夜趕來迎接,未免奔波辛苦。既是黃老道長吩咐,咱們兄弟就先告辭啦!”
言語中對黃未接頗有敬意,就連古逢也捎帶問候,但偏偏對文退思沒有半點好話。他自是為報文退思譏諷之仇,有意為之。
文退思嘗不透他的話外之音,但心里始終不是滋味。更何況他對敵歷來心狠,此時既有古逢現(xiàn)身相助,便是三百人也能輕易料理,安能再縱虎歸山,埋下日后禍患?
踏出一步,正要阻敵。古逢卻早有預料,搶在文退思身前,低聲道:“師叔莫追!他們?nèi)硕?,一旦動起手來,咱們雖能得勝,但寺中其他朋友的性命可就難保啦!”
文退思猛然驚醒,自己粗枝大葉竟忽略了此中利害。然而眼睜睜看著杜玄真等人退走,依然老大不快。
性通攙扶廣因,來向文退思與古逢拜謝救寺之恩。文、古二人俱都謙讓不受。
文退思問及情由,性通道:“這些惡賊來敲門時,我本已睡下。待穿戴齊整,打開門一看,竟也是個和尚。我便想,許是行腳僧人,要來本寺掛單,于是便引他進門。
“忽然眼前一花,竟又閃進來兩個。我那時吃了一驚,那和尚笑道:‘小師兄毋需驚慌,可否先請方丈大師出來一敘?’我尚未答話,那矮個子卻先說道:‘還請哪門子方丈,莫要打草驚蛇,咱們帶人直接進去搜搜便是。這四周都是我們的人,還怕他溜了不成?’
“我聽他說要搜寺,免不得大吃一驚。無緣無故的,這三人想必也是強盜無疑了。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聽那和尚又道:‘這是三江九寨楚興龍的家當,咱們豈能不守規(guī)矩!’
“倒也真靈,那矮子聽到楚寨主的名號,就再也不說話了。我起初尚自疑心,但那和尚始終和顏悅色,頗有幾分真誠,于是便將他們?nèi)藥У搅舜笮蹖毜睢!?p> 他言語及此,聲調(diào)中大顯愧意。文退思冷哼一聲,道:“這野和尚賊頭賊腦的,不是什么好東西!”
性通續(xù)道:“他三人進了大殿,只那和尚在佛前跪倒,其余兩個大喇喇站在那里,對這許多神明視若無睹。我唯恐佛祖遷怒,只想早去請來方丈,再做區(qū)處。剛剛越過門檻,便聽那和尚喃喃道:‘偌大一間寶寺,毀了當真可惜?!壹磭樍艘淮筇?,再也不敢遲緩,連忙跑去師父房里稟告。”
眾人將眼色望向廣因,廣因接口道:“那時我聽了性通之言,只恐他三人是為道長而來。于是遣性通告知道長提早避禍,自去大殿接待,以求拖延。正勉力周旋時,道長卻來了?!?p> 一道稚聲忽起:“依性通師父所言,那杜玄真等人顯然知道我們就在寺中。咱們來時既無人追蹤,怎么又會泄露了行藏?”
眾人尋聲望去,正是尤況,柳惜也在他身后。
那時文退思不顧性通忠告,出了房門以后,性通又將尤況喚醒,囑告來龍去脈。尤況起身去尋柳惜,性通心憂廣因,先自折返大殿。
尤況原想與柳惜徑自出逃,卻又感念文退思傳功祛毒之恩,心中已有師徒之情。斟酌難舍,也在一旁偷偷觀戰(zhàn),相機行事。
待見古逢現(xiàn)身,尤、柳二人均是眼前一亮。柳惜眼望一人,手攙一人,心念一人,只暗道一句:“群星薈萃,各有風采?!睂欧?、尤況都有欣賞,至于卜璋卻是不一樣的情感。
尤況卻從未料見,世間竟能有如此儒雅俊秀,吐屬不凡之人。相較于自己蓬頭垢面,形貌粗鄙,實是寒鴉見鳳凰,泥鰍遇真龍。心中既羨且妒,竟暗暗將古逢引作他日后行事舉止的標榜。
眾人經(jīng)尤況提點,各自思索,均覺事有蹊蹺。尤況忽道:“莫不是楚興龍報的信?”
廣因急道:“那是萬萬不能!楚寨主有言在先,決計是不會為難清光寺的客人?!庇葲r明知此事不盡不實,對廣因所說不做理會。
余人百思不解,文退思長嘆一聲,道:“本以為此次可以將他三人結(jié)果,沒想到卻又中了埋伏!幸得逢兒解了圍,但終究沒能鋤奸殺賊,實屬憾事!”
古逢低眉笑了笑,文退思又問他因何會來此地,青烏教形勢如何。古逢朝廣因和尚望了望,廣因登時會意,合十禮道:“阿彌陀佛!貧僧師徒,明日尚有早課要趕。就請失陪,道長自便!”
文退思還了禮,目送二人回房。
古逢來到文退思所居禪房,尤、柳二人也緊隨其后。古逢問道:“師叔,不知這二位是?”文退思道:“不妨事,他兩個年紀還小?!庇謱⒂葲r同柳惜的來歷簡單敘述,只把尤況中毒一節(jié)略過。
文退思心道:“早知這小子要來,我就不必費這么多心思。他內(nèi)功高出我甚多,說不準真能把尤況體內(nèi)之毒逼盡。尤況此時已身具內(nèi)力,決不能讓他察覺出來是我教的。這小子樣樣都強,只是姓得太好,古板頑固,與我那師兄如出一轍。若是為他知悉,麻煩可不??!”
古逢得知尤況諸多事跡,不禁微微動容,也起嘆服之心。自忖仗義行俠,不居人后,如論武功,江湖中也鮮有敵手。但若與尤況易位而處,假使自己沒有絲毫武藝,眼見孤女受難,路人圍攻,是否還會挺身而出?
會,只怕還是會的,但自己是否也能如他一般救人之后全身而退,可就難說了。
古逢向尤況點頭示好,尤況直直一愣,卻忘了答禮,待回過神來古逢早又與文退思交談一起。尤況恐是門派家事,不便在場,自與柳惜告退,回去歇息了。
原來古逢隨黃未接來到洞庭湖一帶,集合了正派數(shù)百武林人士在營田安寨,與青烏教護教二使對陣。營田原是昔年岳武穆屯兵殺賊之所,黃未接安營在此,亦有效仿前人,托于庇佑之意。
戰(zhàn)歇時,忽然有個蒙面黑衣大漢持刀潛入,功力甚為深厚。黃未接與眾門派頭領商議戰(zhàn)事,回房途中正巧發(fā)覺??钟嗳瞬皇菍κ?,自又要提防青烏教夜襲,故使古逢前往追擊。
古逢與他追逃十數(shù)里,又較量了一番功夫。那黑衣人招式層出不窮,最后竟以一柄鬼頭刀使出黃門劍法來。古逢一時失神,幸得穆其全與卜璋師徒相救。
待回營稟告,黃未接又得知青烏教遣下數(shù)名高手截殺文退思的消息。
古逢因黑衣人一事并未建功,于是自告奮勇,前來接應。經(jīng)由丐幫弟子指引,找到斷了一臂的“鐵臂飛熊”董天興,見他滿口怒罵“惡道、賊道”之言,心有懷疑。漸漸又探聽出杜玄真等人的下落,一路尾隨,這才跟蹤到此。
文退思道一句辛苦,古逢身為晚輩,不敢生受。文退思道:“此次青烏余孽,出動了多少人?”古逢道:“也有千余眾。”
文退思笑道:“卻撥三成人馬攔截于我,倒是承看重?!惫欧険u了搖頭,道:“恐怕這些人,并非歸屬陣前。小侄馬不停蹄,今日才堪堪到此。青烏教調(diào)兵遣將,絕無如此迅速?!?p> “那么這些人究竟是從哪兒鉆出來的?”
文退思稍思無解,于是罷了。又問:“陣前死傷如何?”
古逢道:“除蓬萊島外,其余各派損失皆不大。只是不知為何,自雙方開戰(zhàn),青烏教護教二使卻始終不曾露面?!蔽耐怂嫉溃骸昂伲心銕煾冈?,這群跳梁小丑早嚇得屁滾尿流啦!”
古逢深知自己這三師叔一經(jīng)談及懲奸除惡的事,便熱情高漲豪氣干云,什么也不放在眼中,時下也只好陪笑。
文退思徹夜未眠,唯恐師兄黃未接行事拖泥帶水。恰有古逢到來,只待天明,便要直接奔赴陣前。柳惜滿心歡喜,尤況亦擔心杜玄真等人卷土重來,強撐著身子起行。
文退思過意不去,又恐古逢瞧出端倪,依舊托辭尤況大病未愈,即在鎮(zhèn)上雇了一輛馬車,載著尤、柳二人前行。
湘北之路依舊崎嶇,每逢險山惡水,不通車馬,只能繞道遠行。
尤況與柳惜枯坐車中,話也說盡,無可閑聊,都覺老大無趣。一連數(shù)日,無論早晚行休,尤況均在車內(nèi)練功化毒,柳惜則在一旁看顧。文退思亦有心掩護,借口尤柳二人一個病虛,一個體弱,需要好生將養(yǎng),從不肯讓古逢進入車內(nèi)。古逢生來至真至誠,絲毫也不懷疑。
這一日正午,恰逢市鎮(zhèn)剛好歇馬。眾人用過午飯,古逢即去買購干糧,文退思趁便檢驗尤況的內(nèi)力與毒性。
尤況數(shù)日行功頗具成效,毒去近半,已能行走如常。更讓文退思驚嘆的,卻是尤況的內(nèi)功,竟有如常人苦習三月一般。此等天賦,幾與古逢不分伯仲。
一想到此,心中忽起一念,若是自己收他為徒,以他日后成就,指不定便能與古逢一較高下。自己的武功雖與師兄相去甚遠,若是收個徒兒能夠長臉,做師父的面上也不勝光彩。但此事終究只是異想天開,最后不得不化作一聲長嘆。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古逢手里提著包裹匆匆忙忙趕回。三步并作兩步,若非身在人群,就連輕功都要施展。文退思見他如此慌忙的情狀,急問他發(fā)生何事。
古逢道:“師叔,弟子適才見了一名丐幫兄弟,向他打聽青烏教戰(zhàn)事。原來青烏教逍遙使常維遠現(xiàn)身,與師父陣前對戰(zhàn)。常維遠較量不過,卻在林中擺下惡陣,引師父進了陷阱。師父雖將常維遠重創(chuàng),但自己也受了傷。其余各派見師父失利,己方人數(shù)又遠不如青烏教,于是紛紛退走。師父領著本門弟子,也于昨日回雁蕩山去了?!?p> 文退思罵道:“呸,什么正派人士!素日里行俠仗義的口號喊得響亮,緊要關頭便畏畏縮縮。似這般推攘,青烏教何時才能除盡?”
古逢卻不理他這些牢騷,拜道:“師叔容稟,弟子牽念恩師安危,想要先行一步,不知可否?”
文退思嘆道:“我這師兄早晚精明,偏在這時候去鉆人家的陷阱,也不知是否故意放人一馬!青烏教人狡詐奸猾,大師兄若是受傷,這一路回山只怕難有太平。你輕功好,腳程快,務必速速追趕,途中少作停留。見了你師父,定要小心守護!”
古逢放下包裹拜辭眾人,提了長劍,飛也似的投東去了。文退思等人亦不逗留,駕車直奔湘陰。
尤況眼望古逢身影,不知余生可有緣再能相見?倒是柳惜心知與師父師兄重逢在即,歡喜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