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引金斗河之水入城,修筑護城河。前些年曾被叛降偽齊,紹興十一年被收復(fù),如今下轄于巢縣。梁玨此來廬州是督軍職,承襲了大哥的正六品,御授左武大夫。
跟隨同來廬州的子弟為了熟悉整個廬州城的地形,由本地的將領(lǐng)帶著巡視主城區(qū),為了節(jié)約腳力調(diào)配了一些馬匹,一或二人騎一匹馬。
梁乾和汝三水一起,讓三水坐在馬上,他牽著走。
集市上小販吆喝得好玩,梁亦鶴也不清楚喊得是什么意思,就跟著一起學(xué),學(xué)得不像,陰陽怪調(diào)的,惹得其他人紛紛大笑。
梁乾中途跑去買了五六個橘子,往回走的時候挨個丟進他關(guān)系近的幾個兄弟懷里。梁亦鶴接過橘子之后,還不忘深情款款地感謝道:“我知道你對我不薄,可是我喜歡的是女孩子……”
梁乾踢了他一腳:“喜歡你奶奶個腿?!?p> 梁亦鶴掐腰:“嘿?放肆!我奶奶那也是你的三奶奶!”
梁乾找到汝三水的時候,手里的橘子還剩兩個,這兩個都塞進了她的手里。繼續(xù)牽馬向前。
領(lǐng)著他們熟悉地形的進義校尉在最前面領(lǐng)路,介紹著不同的坊市區(qū)劃。
汝三水剝著橘子,突然問梁乾:“梁家一直以來不是有很多志怪傳說的書嗎?我記得你除了軍事,也很喜歡看那些傳奇故事。”
“確實,就連梁家家史都帶著一種奇幻的感覺,族里長輩不還總是說我是梁家的‘仙鹿’轉(zhuǎn)世嗎?”梁乾在腦袋上比劃出鹿角的樣子,又聳聳肩。
“你有沒有看過,類似于鬼氣、黑氣什么的記載?”
梁乾奇怪道:“為什么問這種東西,好像……沒有吧?!彼肿屑毸伎剂艘粫?,確信地說:“沒有看過?!?p> 汝三水斟酌一會兒,又問:“那類似邪氣侵體呢?活人妖魔化?”
梁乾:“你不會是還在為阿寶的事情耿耿于懷?阿爺不是說了,龍山清明大祭的時候,遇到羅剎,破了梁家的運勢。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難過自責(zé),也不必成天沉湎其間。你……”
汝三水打斷他:“我知道。不是為了那件事。你就幫我想想有沒有類似的記載?”
隊伍走出集市,進入坊間。梁乾在屋腳隨手拔起一只發(fā)黃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真的沒有什么邪氣之類的……梁家養(yǎng)馬馴獸為生,所記載大多與靈獸有關(guān),而且多為祥瑞記載,并無什么妖邪之說?!?p> 汝三水伸手拿掉梁乾嘴里的狗尾巴草,把剝好的橘子遞給他。梁乾一手牽馬,一手吃著橘子。
“若硬說有什么波折坎坷,也就只有從家譜開始修訂起,所記載的第二任家主的時候。梁家有一個子弟欲爭奪家主之位,失敗后惱羞成怒,搗毀了當(dāng)時梁家的藏寶閣,還想燒毀每任家主傳承的東西。結(jié)果他遭到天譴,光天化日之下魂魄離體,當(dāng)場身亡。”
汝三水正剝著另一個橘子,聽見這話,手頓住。她想問,每任家主都會傳承的東西,是指《陰陽集論》嗎?可她不敢開口,這本書的存在不是每個人都清楚,知道的人也不知道細情。
如果自己出現(xiàn)的問題是因為《陰陽集論》,似乎就說得通了……那股黑色的煙霧,是她的魂魄嗎?為什么會是黑色?
……
每一日,梁乾和汝三水都會根據(jù)訓(xùn)練的要求,長跑或扎馬步,射箭或反復(fù)地?fù)]劍。
揮劍最初要求是按固定的角度左砍一百下,右砍一百下,上揮一百下,下劈一百下,訓(xùn)練五天之后要求就增到了各三百次。汝三水的訓(xùn)練量是他們的一半。
梁乾這樣早上揮劍已經(jīng)是第十天,原本發(fā)酸發(fā)麻的胳膊,也漸漸習(xí)慣了。
但他還是邊揮邊抱怨,語氣非常不耐煩:“這樣真的有用嗎?那些管練兵的,沒有點什么制敵招數(shù)可以教,就成天讓人揮劍、揮槍、跑步、蹲馬步、齊步列隊……”
汝三水擦擦汗,繼續(xù)揮:“從小不是練武的,本來就沒有功底,哪有那么多奇招教給你?!?p> 他不服氣:“時先生教我的軍事我就很喜歡,時時刻刻都有新的致勝奇招。”
“那些成功的戰(zhàn)役,總結(jié)起來很精彩,現(xiàn)實的狀況不會像說的那么簡單,沒有付出心血,就要付出鮮血——各一百五十次,我揮完了?!?p> 梁乾邊揮劍邊說:“你可知道項羽的志向?”
他突然這么問,汝三水沒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梁乾復(fù)述道:“劍一人敵,不足學(xué),學(xué)萬人敵?!?p> 汝三水:“半吊子。你忘記他說過這句話之后,亞父教他兵法,他‘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xué)’了?”
汝三水放下劍,揉一揉肩膀和上臂:“勸學(xué)篇,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老子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壘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p> 她話說完就走了,府衙內(nèi)的雜事還都在等著她。梁乾:“去哪?”
汝三水不回頭地?fù)]揮手:“去積跬步?!?p> 忙完了一整天的事務(wù),汝三水傍晚坐在城墻垛口吹風(fēng)。每一個烽火臺上都有士兵在放哨。
面朝北方,遙遠的天盡頭是金朝的疆域,天色灰暗發(fā)青。如果回過頭看向南方,是橙色桃色交織的余暉,瑰麗但不喧嘩,那是大宋的疆土。與這份美麗相比,裊裊的輕云也成了灰暗的遮擋物。
梁乾上城墻來散心,和汝三水打了照面,也坐上女墻?。坐了一會兒,他不安分地挪來挪去:“干什么坐在這里,硌屁股!”
汝三水拿出梁乾當(dāng)初送給她的紫竹塤,遞給他。雖然表面粗糙沒有打磨,但吹起來音色不差。
他稍顯生疏地吹著一支簡單的曲子,汝三水于是起身,在一邊起舞?;剞D(zhuǎn),搖曳,顧盼,身姿曼麗。
她因為力道有些欠缺,所以跳舞很柔,動作都是小時候母親教的,記得的不多了。但是因為這一份隨心與柔和,倒還讓人覺得祥和安靜。
可是有一絲不和諧的音調(diào)打亂了汝三水的動作。梁乾一忙亂,甚至又吹裂了一個音,他破功了,自己在那里哈哈哈地笑話他自己,笑得腰都彎了。
汝三水停下來,也無奈地笑了,拿回紫竹塤,用帕子擦了擦,自己坐下重新吹了一曲。
梁乾分神,想到以前因為那個石塤他吹過,汝三水就不愿意再用,所以他才另外做了紫竹塤送給她。如今她對這種禮數(shù)倒是顧及的少了,也自在些。
塤音悠揚,那天在翠螺山給阿寶唱的曲調(diào)就是這個,她還隨心瞎編了唱詞。她想起阿寶當(dāng)時吃著酸酸的櫻桃蹦蹦跳跳的樣子。要是回到那個時候多好,她一定會做出讓自己不再后悔的決定。
一曲畢,紅塵靜。梁乾驚訝道:“你何時塤已經(jīng)吹得這么好了?我只記得我教了你不同的音孔。”
汝三水把塤收回懷中:“時不時練習(xí),自然而然就有所改觀。你呢,學(xué)過幾天之后,早就拋之腦后了吧?”
梁乾沉默了一會,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說的對。”
汝三水看著他,等他說明白這話什么意思。梁乾站起來,看著腳下,一步一步往前邁。
然后他停下來回過頭:“積跬步,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