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巖洞中,不知名的小獸穿梭其中,它們成群結(jié)隊,時而來這兒看看,時而去那邊望望,玩地不亦樂乎。
小獸的嗅覺極好,在這般漆黑的巖洞中,也可嗅到能令它們果腹的食物。
其中,領(lǐng)頭小獸似乎在黑暗中嗅到了什么氣息,只見其貼著地面,快速地朝著某處爬去,后面的幾只見了,也趕忙跟上。
“滴答——滴答——”
這是水滴落在石塊上的聲音。
而領(lǐng)頭的小獸則向著水滴傳來的方向沖去,好像那邊有什么令它感到興奮的東西存在。
還未走進(jìn),一塊碎石襲來,砸散了想要前去查看的小獸。
莫秋與桃子,掉到地底下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
還記得那一晚。
鬼面巨人在拋下那一條小蛇之后,地面頃刻間便陷落下去。
若不是少陰護(hù)住了他與桃子,怕是二人早就被陷落的巨石給砸死了。
也因為那怪異小蛇的緣故,地底下的結(jié)構(gòu)也被改變。
此刻,二人正身處一個較大的空間,其附近的石壁上有一道地下泉脈所流淌出來的活水,這也令二人不至于渴死在這兒。
空間自然不是封閉的,而且還有細(xì)風(fēng)傳來,而其身旁的那道活水時不時會蹦出兩條鮮魚來,倒是不至于讓他先餓死。
不過,眼下最需要擔(dān)心的,還是桃子的安危。
莫秋在確定周圍安全之后,便著手為桃子檢查,檢查結(jié)果與他預(yù)想的差不多。
桃子全身上下所有的大小關(guān)節(jié),基本被骨妖擰斷,便是其指骨與腳骨都未曾幸免。
但萬幸的是,其脊椎骨至她的頭骨部分還是完好無損的,這應(yīng)當(dāng)也是骨妖留的后手,想來應(yīng)是對桃子這具軀殼非常滿意,以至于沒有下了死手,將其徹底報廢。
莫秋先幫桃子做了簡單的清洗,而后便取出了那罐珍藏許久的藥膏。
這罐藥膏可是大有來頭的,其父母在世的時候,便與他說過藥膏的來歷;說是秦國的方士所煉,能活死人、肉白骨。
便是其師父陶天凌,每每談及此藥膏,都是一副忍不住要占為己有的模樣。
雖然莫秋并未領(lǐng)教過這罐藥膏的神奇之處,但既然師父都如此稱贊它,這就說明這罐藥膏的確有神奇的功效在。
而且,桃子氣息微弱,早已是將死未死的境地,若他再拖下去,那桃子可能就真的要一命歸西了。
“咔吧!”
莫秋輕輕地打開了藥罐。
因為罐體是竹子所做,故而在打開的時候,還飄散出了一陣竹子的幽香。
他拈出少許,涂抹在少女的肌膚上。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要不是她還有些許輕微的呼吸聲,怕是莫秋早就認(rèn)定她已經(jīng)死了吧。
等罐體抹空,桃子身上的關(guān)節(jié),也全部涂抹完畢;而后,莫秋便將桃子重新用衣物包裹起來。
其實,莫秋本來是想先將桃子的斷手?jǐn)嗄_以樹枝固定起來的,為此,莫秋還先行將自己的貼身衣服撕成了許多碎布條,但他在為桃子涂抹藥膏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他將衣物撕碎的舉動有些多余。
因為這罐藥膏在接觸到桃子肌膚的那一剎那,便直接鉆入了皮膚內(nèi),將斷骨續(xù)接上了。
本來還跟攤爛泥似的桃子,在莫秋尚未涂抹完全之前便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而在莫秋為她裹上衣服的時候,桃子的手腳已經(jīng)可以無意識地亂動起來,這令莫秋不得不感嘆,此藥真乃神藥也。
莫秋依舊以橫抱的方式,將少女摟在懷中。
十多年了,莫秋終于見到她了。
那一夜,因為他的關(guān)系,害得桃子的父母慘遭骨妖荼毒,之后他也再無她的消息。
等莫秋再見到她時,她竟然已被賣身入宮,做了婢女;雖說永安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虧待與她,但身處深宮大院,難免失了自由。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出現(xiàn)在桃子的面前;如果那時候桃子沒有發(fā)現(xiàn)瀕死的莫秋;那么結(jié)局將會大為不同。
如果當(dāng)年的莫秋沒有遇上桃子的話,那桃子依舊還是會與她的父母,幸福美滿地長大;等她到了十五六歲,可能會遇上她心儀的郎君。
她可以嫁給他,然后生一堆孩子,嬉戲玩耍。
再過十幾年,孩子們相繼長大,遠(yuǎn)走天涯;但他們始終會在某一天,一同回來看望這個可愛的老母親。
而她與她的夫君,也將悄悄老去;最后,她會先行一步離開這個世界,這樣,她就不用獨自承受思念之苦。
她會在奈何橋前,向孟婆訴說著這一世究竟有多么幸福;隨后,她會喝下那碗湯,瀟灑地與這一世訣別。
這一切的一切,才是這個女孩應(yīng)該去經(jīng)歷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斷手?jǐn)嗄_,甚至連生命,都不知能夠保全。
莫秋紅了雙眼,一滴晶瑩的淚花滴落在裹挾著桃子的衣物上。
這一世他從未為誰流過眼淚,甚至于雙親死的時候,他的面容也依舊毫無波瀾。
因為他的父母,早已游戲人間,死亡于他們而言,不過是二人同赴極樂世界。
可是桃子不同,她才十五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故而他不能讓這支花骨朵,枯萎在自己面前。
好似下定了決心,莫秋運氣將心頭血逼到喉頭處。
而后,他俯下身去,將自己的唇覆在了少女的唇上。
周遭突然在這一刻亮了起來,役鬼少女憑空出現(xiàn),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你瘋了?”
莫秋沒有理會,并將存于喉頭的心頭血,逼到了少女的舌尖。
“你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他繼而用自己的虎牙,咬破了少女的唇角。
“別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真的會死的!”
莫秋起身,用手將少女的下頜扶回原處,其嘴角沁出一絲血跡,那是方才被莫秋咬破唇瓣的桃子的血。
他舔了舔嘴角,最終,還是將這血咽了下去。
隨后,他便緊閉雙眼。
“你可真是個瘋子,我不管你了,你愛怎樣怎樣!”
役鬼說完話,便再次消失不見,周圍也在那一瞬間,又變回方才那般漆黑。
莫秋苦笑,他怎會不知道,這個術(shù)法意味著什么。
“血誓”
乃其族中秘法。
此法極為霸道,能將施法者與受法者的命運,強(qiáng)行牽連到一起。
往后,二人便擁有了相同的壽元,只要有任何一方先行死去,另一方也會在不久之后失去性命。
“骨妖潛伏在你體內(nèi)數(shù)年,幾乎耗光了你的壽元;神藥雖能讓你斷骨重生,卻無法彌補你損失的壽命,故而我以血飼你,為的便是將我的壽元勻你一半,日后,你我二人的命運便牽連在了一起,你我,將會在同一天死去?!?p> 莫秋淡淡地解釋著這一切,好似分予他人壽命這件事情在他眼里,與分予他人一杯熱羹無異。
莫秋的話好似說給自己聽,又好似是說給桃子聽的;只是,桃子早就醒來,只是莫秋沒察覺罷了。
其實,在莫秋給桃子抹藥的時候,桃子就已經(jīng)醒了;當(dāng)時只覺得全身上下非常酸痛,但相比與昏迷的時候,已經(jīng)好了許多。
而且,她全身上下,都似有熱流涌動,這令她感到頗為舒適,不過,在意識到自己被莫秋揩了個干凈的時候,還是叫她有些難堪。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更是叫她滿臉燥紅,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最關(guān)鍵的是,那少陰的出現(xiàn),將四周圍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她就算想裝作看不見也難。
所以,在莫秋抬起頭后,她甚至忘記要將嘴巴閉回去。
而現(xiàn)在,在聽完莫秋的敘述后,桃子滿腦子便只剩下生氣了;明明他也只是一個孩子,為什么要故作成熟,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這些話來?
他的命難道就不是命?為什么就這樣分給她一半?
故而,桃子決定不再裝睡,同時,她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的復(fù)雜。
她覺得非常的委屈,不過,這種委屈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眼前的秀氣少年。
桃子帶著哭腔,說道:“折磨我的不是你,是那骨妖,為何你要使出這個法子來救我?你是靖妖司的降妖者,未來的路還很長,為什么說放棄就放棄?我不過是一介侍女,死了也就死了,可你為什么要犧牲你的前途,你的壽命?為什么...”
桃子說著說著,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過,因為她的四肢還未完全續(xù)好,故而她的手連從衣服內(nèi)掙扎出來,擦一下臉的力氣都沒有。
莫秋細(xì)心地為桃子擦干了臉,并未回答她的問題。
而后,他張了張嘴,可到最終,也還是未能說出那句話。
他不敢將那句話告訴她,他不敢對眼前的少女說:“我就是害死你父母的真兇啊!”他更不敢確認(rèn),少女在聽完這句話后,會與他說出怎樣的話。
莫秋不知道,少女會以何種心態(tài)看待他,縱使這答案,只需他開口詢問,便能輕松得知。
桃子哭累了,依在莫秋的懷中睡著了,就像十?dāng)?shù)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
現(xiàn)在正處于地下,但終歸還是冬天,雖說有薄衣能夠取暖,但細(xì)小的寒風(fēng)還是吹得人身上發(fā)冷。
也正是在這時,桃子朝著莫秋的懷里又鉆了鉆,想來是覺著冷了。
莫秋看著懷中的小人兒,微閉雙眼,隨后,其眼縫出泛出微微紅光,嘴里的犬齒也稍稍凸起;腦袋兩旁的雙耳逐漸閉合,隨之便是其頭頂長出了一對形似三角的毛絨耳朵,其身后,也冒出了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尾巴輕晃,蓋到了桃子的身上。
后者感受到了這份暖意,自然是緊緊地抓住了那根白色尾巴。
莫秋想著,若是叫桃子看見了自己這幅模樣,也不知道會不會嚇著她。
不過他一笑莞爾。
怕是真叫桃子看見了,那丫頭也肯定是笑著對他說:“呀,原來你是只狐貍??!”
一想到這時,莫秋的嘴角,便不自覺地往上翹。
“你看看你,還有沒有一點作為狐貍精的素養(yǎng)?怎么叫個人類女孩迷得神魂顛倒?”
許是覺著無聊,少陰又再一次的從那半塊玉佩中鉆了出來,調(diào)戲莫秋。
莫秋并沒回應(yīng),此刻他的心思,可全在他懷中的少女身上。
少陰碰了釘子,自覺無趣,索性轉(zhuǎn)移話題。
“誒,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她可不是你,她只是一個普通人,雖然你與她訂了血誓,予她半生,可她終究還是會老去,想想看,老去后卻無法死去的感覺,究竟有多痛苦!”
“往生花?!?p> “?。磕阏f什么?”
“往生花!”
“那個東西只是傳說罷了,知道嗎,世界上是沒有往生花的,醒醒吧莫秋!”
莫秋順了順桃子的青絲,他在下血誓的時候,便早已做出了決定。
就算日后找不到那株往生花,他也會一直陪在她的身邊。
他會陪著她一起,慢慢慢慢的,在塵世中老去。
桃子依舊會擁有完整的人生,她會成立一個幸福的家庭,生出許多孝順的兒女。
最后,他會在她老去前回到她的身邊,了結(jié)自己。
這樣,才是最完美的結(jié)局。
而想到這時,莫秋便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一旁,役鬼少女看著這只狐貍精一會兒愁眉不展,一會又像個傻子一樣吃吃地笑,終是覺得無法與之正常溝通,故而,只得再次回了那玉佩。
回去之前,役鬼少女要他盡快取回贈予桃子的半塊玉佩,這樣,也好發(fā)揮出她所擁有著的真正力量。
對此,莫秋并不是特別著急;因為在地底下的這些時間里,莫秋能夠感覺得出來,那半塊玉佩對于桃子來講,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雖然莫秋很想問她,問她恨不恨十幾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問她恨不恨當(dāng)初遇上了他,問她恨不恨之后沒有找到她。
他自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能夠平靜地接受桃子對他的一切憎惡,但終歸還是開不出這個口。
而每每見到桃子如握珍寶一般握著那半塊玉佩的時候,莫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將玉佩收回的話的。
算了,還是等出去之后再問她?
莫秋這樣想著。
頭頂?shù)氖瘔K些許松動,想來是靖妖司的眾人尋到這附近了。
很快,就能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