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凌晨,長安城城外,一位身著果綠色外衣的少女,正凌空漂浮著。
其俯視之處站著一個少年,少年生得頗為秀氣,觀其年歲,不過十之五六,可那一雙眼睛所流露出來的神色,卻并非少年郎應該有的。
此人便是連夜從洛陽趕往長安的莫秋。
方才,其被從天而降的金色寶器所擾,不得不解除了變化的咒法,落回了地面。
而來人也似乎認出了莫秋的身份,故而便現(xiàn)身詢問。
在莫秋表明身份后到現(xiàn)在,二人已經(jīng)像這樣足足對視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綠衫少女顯然是長安城內(nèi)靖妖司的巡街使,畢竟,現(xiàn)在這種時辰,能在城外游蕩且能上天入地者,除了靖妖司外怕是也沒別人了。
其實,單論總體實力來說,長安城的靖妖司可比洛陽城內(nèi)的要強得多。
長安城乃李唐京師,也是唐王李隆基久居之所,故而設(shè)立在此處的靖妖司雖為洛陽城的分所,但就人員配置來說,卻是比之洛陽要多上許多。
靖妖司上下,分別為司丞,掌司,司眾。
其中,兩地靖妖司的司丞交由宋璟兼任,但因為靖妖司的特殊性,故而擁有絕對的自治權(quán),所以宋璟這個司丞其實也是個虛職。
除了偶爾必要的查看之外,幾乎不會過問靖妖司內(nèi)的各種司務(wù)。
當然,其也并沒有因為兼任靖妖司司丞一職而多拿一份俸祿;因為宋璟本就倡導廉政,當然不會因為這份虛職去領(lǐng)空餉。
兩地的掌司,則是由陶天凌與另一位諢號曰點玲瓏的人任職;因洛陽城乃靖妖司總司,故而陶天凌也對長安的靖妖司擁有絕對的指揮權(quán)。
而靖妖司沒有分設(shè)多少官階,故而掌司往下便是司眾。
司眾分為普通的錄吏以及外出差辦的降妖者。
錄吏,顧名思義便是記錄各種案牘卷宗的人,其多為普通人,或小有靈氣之人,這些人主要負責記錄降妖者的辦案細節(jié)以及編寫結(jié)案報告。
其中有意思的是,在洛陽城的錄吏,是有機會與他人一同外出辦案的;而且,若是資質(zhì)恰當者,更有可能被提拔選做降妖者,著重培養(yǎng)。
而長安城的錄吏,是絕對不會有這種機會的,畢竟與那些人來說,普通人便是普通人,天才就注定是天才,二者不可混為一談。
當然,除了錄吏外還會有許多職位,但大多都是一些灑掃打雜等事,所用者,也大多是些年幼或者年老之輩,這些人基本上是屬于真正的普通人,故而此處便不再多作延伸。
撇去這些“平凡”的“官職”不說,能讓靖妖司運作起來的,便是那一眾降妖者。
降妖者基本無明顯的職位之分,只看當值何事。
比如說,今日此人為巡街使,負責西市等地的巡查安保;明日此人為差案使,負責查辦妖怪害人的案件;后日此人休息,等等等等!
當然,每一個降妖者的俸祿也與其查辦的案件有關(guān)。
在長安,若是能盡早將犯案妖怪緝拿歸案,所能領(lǐng)取的薪酬便也越多,故而在長安,是先辦后查,甚至是不查!
而在洛陽,其節(jié)奏并不像長安那般緊湊,再者陶天凌對手底下的降妖者要求的是先查后辦。
故身處洛陽的降妖者,十天半個月辦不出一樁案子也是常有的是;更有掌司帶頭,一個骨妖案生生拖了十數(shù)年,在某種意義上也基本奠定了洛陽靖妖司的辦案模式。
相對于長安的雷厲風行,洛陽辦案雖慢,但每一件都是精細無比。
更有妖怪被降妖者勸說投降,乃至改過自新的案件存在。
也因此,兩司的年輕降妖者,基本都是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的狀態(tài)。
更有像今天一樣,遠在洛陽的莫秋前往長安,卻被長安的巡街使攔截在城外的情況發(fā)生。
雖然那少女并未有其他動作,但莫秋嗅得出空氣中彌漫著的火藥味,那是從少女眼中所迸發(fā)出來的。
少女雖未有介紹她自己,但莫秋已經(jīng)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
一襲綠衫碧如水,靖妖寶塔空中來。
此人便應當是身處洛陽,且資歷最老的降妖者:果老的孫女兒。
說到果老,此人耳根軟,性子慢,實在不適合在長安城辦差,故而陶天凌才會將他請回洛陽。
而洛陽的辦案模式正好能夠契合果老的性格,故而,果老入了洛陽之后,在靖妖之路上,也是走的愈發(fā)順暢。
可偏生這樣一位和藹老人,卻有著一位脾氣火爆的孫女兒。
沐曉夏,鼎鼎有名的沐天雷之女,其爺爺果老更是降妖界的老前輩。
沐天雷因果老的關(guān)系,得了一樁好姻緣,而后,便有了沐曉夏這個女兒。
本來,這應當是美滿家庭的戲碼。
可事情往往都是出人意料的。
偏生那沐天雷按奈不住躁動的心,在外頭尋了一個小的養(yǎng)著;而沐曉夏的母親,又是將門之女,她的脾氣,也如她父親一樣,是個火爆的主兒。
在得知無法挽回心愛之人后,其母率領(lǐng)身邊的衛(wèi)隊,殺到在外偷吃的沐天雷處,將兩人亂箭射死。
殺紅了眼的她,甚至在折返回家之后,想將沐曉夏也一同掐死;若不是沐曉夏的那聲阿娘,怕是這世上,早就沒這一號人了。
不過,好在其外公還是頗為喜愛這位外甥女的,故而在得知曉夏娘親做出這種事情的時候,生生賞了其一頓鞭子,送回了鄉(xiāng)下。
而曉夏,也是在其外公與爺爺?shù)恼樟舷麻L大的。
兩位老人的溺愛,以及截然不同的性格,給曉夏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一方面,她雖面若冰霜,但卻性格暴躁,且極其容易走極端,這與她的外公非常相像;而另一方面,她對小動物卻是極好的,府中更是養(yǎng)了許多貓貓狗狗,這點,倒是有那果老的幾分味道。
但歸根結(jié)底,小時候的經(jīng)歷對她有著太大的影響,故而讓這個小女孩生得這個古怪的性格。
十歲那年,她逐步斷絕了與其爺爺?shù)母鞣N來往,這也是造成果老前往洛陽的原因之一。
對于長安靖妖司的司眾來說,洛陽城的司眾被他們稱之為烏合之眾,而他們對洛陽的戰(zhàn)斗力以及辦案模式,更是嗤之以鼻。
故而每每見上,多是忍不住嘲諷一番。
而莫秋原先是從未碰上過此事,畢竟他是陶天凌首徒,偶與長安靖妖司有所來往,各位也大多都是以禮相待,不會像今夜這般,被這綠衫少女以寶器所指。
與普通人展露拳腳一樣,祭出寶器,便是露出敵意,更是挑釁之舉;莫秋不想挑起無意義得爭斗,故而到現(xiàn)在,也未將役鬼召出。
可這少女過了許久也不曾將寶器收回,看樣子,是真打算在這兒與他打上一場。
近年來,兩地靖妖司的關(guān)系也如現(xiàn)在二人所處一般劍拔弩張,長安城的靖妖司對洛陽頗有不滿,認為長安才應該被冠以總司的名號,故而這幾年來,也是暗中與洛陽著較勁。
而長安靖妖司掌司點玲瓏,對此事的態(tài)度可謂是曖昧不清,所以莫秋有理由相信,其手下之人出手,那位點玲瓏也是默許的。
就在此時,莫秋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有人,正在窺探著這兒,至此,莫秋的嘴角輕提,因為對面的那位少女,已是有了動作。
只見金色寶塔發(fā)出“嗡嗡”的響聲,朝著莫秋飛馳而來。
莫秋自是早有準備,只見他祭出一張符紙,打在了寶塔的塔身上,而寶塔的身形也在那一瞬間頓在了原地。
少女雙手結(jié)印,大喝一聲:“破!”
符紙瞬間化為齏粉,湮滅在了寶塔的光芒之下。
“寶塔鎮(zhèn)妖?。?!”
金色的寶塔瞬間變大,且向莫秋襲去,意圖將莫秋鎮(zhèn)壓在塔內(nèi);可后者竟是連擋都沒擋就被寶塔裝在其中。
少女見莫秋中招,便從空中落下,前往這一人多高的寶塔旁,對著關(guān)在塔內(nèi)的莫秋笑道:“什么嘛,這洛陽城的莫秋、陶天凌的首徒,也不過如此,虧得師父還將你吹上了天!”
只是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
一只手掐著她的后脖頸,另一只手則掐在其喉頭處,更有尖利的爪子抵著她的肌膚,好似她稍有異動,那利爪便會刺入她的皮膚內(nèi),鮮血,也會在那一刻噴涌而出;獸一般的咕嚕聲不停地在她身后回響,令她冷汗直流。
而且,她發(fā)現(xiàn)方才還鎮(zhèn)在塔內(nèi)的莫秋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小小的紙人。
“莫秋小友,切勿傷了小徒的性命;孽徒,還不速速將莫秋小友帶回!”
耳邊傳來浩蕩回響,此為傳音入秘之法,故而只有在場的二人能夠聽到。
只是,這般遠的距離還能施展這種法術(shù),莫秋也是第一回見著,而這位點玲瓏的強大,也是可見一斑。
雖心有不甘,但莫秋終歸比之這位少女要明事理,故而在聽到這句話之后,便放開了少女。
可這少女掙脫桎梏后的頭一件事情不是道歉,而是給了他一巴掌。
?????
“登徒子!”
莫秋不解,天知道他做了什么。
除夕未至,他便接連被兩位少女各糊了一個巴掌,饒是他修養(yǎng)再好,面子上也實在是掛不住。
若是先前被桃子扇的那一個,他是無話可說的,畢竟他是真地冒犯了人家姑娘;可這會兒卻是哪跟哪?就因為她輸了?
其實,少女的心思又豈是莫秋能夠懂的?
方才那一招的姿勢太過曖昧,再加之其又敗他一籌,故而少女羞憤難當,做出這等舉動。
而在給了莫秋一巴掌后,少女也算是找回了點面子,便要登徒子,啊不,是莫秋隨他一同回了長安的靖妖司。
沿途,莫秋有意無意查探靖妖司的安防,基本確認,光從他停留的地方到靖妖司為止,便找得明哨暗哨二十有余,各種機關(guān)哨將近百余處。
由此不難看出,長安靖妖司,的確很強。
入了司門,便有人來迎。
此人,當是靖妖司掌司點玲瓏。
其實,點玲瓏的真名并非點玲瓏,這只是他的名號罷了。
這也是老一派的降妖者與之新一派降妖者的不同之處。
那時候,天下可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安定,諸國征戰(zhàn),荼毒生靈,那都是常有的事。
時逢亂世,便有大妖出世,故而才會衍生出諸多林林總總的降妖者。
而那時候的降妖者,是萬萬不可將自己的姓名透露給妖的,因為,于妖而言,名字,便是他們將降妖者一同拉入地獄的牽引繩。
故而,早先的降妖者,幾乎都只以表字互稱,更有甚者,為了降妖甚至舍棄了自己的姓名。
可沒有姓名的人,與之妖,又有何不同?
故而,后世的降妖者,便互起諢號,以號代名。
點玲瓏,便是此人的號,且基于老一派降妖者的嚴謹,故而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此人生得俊俏,打扮也頗具書生之意,但其眉眼間略有流轉(zhuǎn)的奸滑之色,倒是讓莫秋想起遠在洛陽的岑叔叔。
二人互相作揖,算是問候過了。
只是,莫秋先禮后兵,對于方才所發(fā)生的事情,他還是有必要與其說上一二的。
“前輩可知在下是有公事在身?”
“這個,自然是知道的!”
“那前輩為何還要縱容手下之人將在下攔在城外?”
“這只是孽徒的意氣之爭,妄莫秋小友不要見怪!”
“若非你授意,她怎敢攔我?”
場面有些劍拔弩張,不過也怪不得莫秋如此生氣。
因為,方才他與城外所察覺到的窺探感,正是點玲瓏的;而那感覺一到,綠衫少女便對其動手,故而莫秋有理由相信,這是點玲瓏默許的行為。
這,便是莫秋最為窩火的原因。
“此事我會稟明陶掌司,如今還是查案要緊,前輩,還請找人帶路吧?!?p> 說罷,莫秋便往司外走去。
對此,點玲瓏倒是沒有惱火的樣子,只是此人向來只以這一副面貌示人,故而叫別人猜不出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倒是那脾氣火爆的沐曉夏,看不過莫秋對待自己恩師的態(tài)度,差點就要發(fā)作。
最后,還是點玲瓏將其攔下。
“曉夏,你同莫秋小友前去,記得,要好好配合莫秋小友在長安查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