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郊外,一行四人正騎著駿馬狂奔。
四人已經騎行了將近兩個時辰,可洛陽離得此地依舊遙遠。
按照原定的計劃,四個人在此時,應當早已到了一處驛站;將就過了今晚后,于第二日凌晨再次出發(fā)。
可眼下已經過了許久,四人依舊只能看到,那隱藏在茫茫黑暗中的微弱光點。
有光亮的地方,便意味著會有人家;有人家,便會有休憩的地方;故而幾人,也只能如現在這般,繼續(xù)疾馳在茫茫官道上,朝著那一絲光亮前行。
桃子早已醒來,眼下正睡眼惺忪地看著四周圍。
其本就是靈媒,故而早早便察覺到了空氣中所散發(fā)出來的危險。
而她也將這份危險,說與莫秋聽。
莫秋自是早便知道了;他從方才起,就一直嗅著空氣中彌散著的血腥氣息;他本有意調整隊形,奈何黑暗中潛藏著的未知危險,令他不禁想讓駿馬加快步伐,朝著光明處跑去。
身下的駿馬小聲嘶吼,好似四周圍有令它感到害怕的東西;其腳步雖從未停止,但其體內所散發(fā)出來的濃濃懼意,是莫秋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的。
可在騎行了許久之后,那微弱光亮卻好似虛無縹緲的星星,非但沒有接近半分,反而還越來越遠。
直到現在,莫秋幾乎快看不見那縹緲的光亮了。
腥臭的氣息從莫秋身前襲來,其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勒住馬繩。
疾行中的駿馬在受到韁繩的遏制后,將馬蹄高高揚起,而后,便停下了行進的腳步。
只是,自方才起便一直神游天外的盧正義,可沒有那么快的反應能力了。
其在莫秋將馬勒住之后,并未能及時讓馬急停,直到他的馬匹超過了莫秋,他才忽覺事情不對。
黑暗處,忽而竄出一根猩紅肉舌,直往盧正義飛去。
正是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原先那個一路未曾說話,但卻一直緊跟在莫秋另一側的降妖使,在其馬匹超過莫秋后的那一刻,將馬勒停。
在其穩(wěn)住身形后,便揮出一鞭;那鞭子不長不短,剛好夠得上在他前頭不遠處的盧正義。
而后,那降妖使往后拉扯,盧正義便被其從馬背上拉了下來。
可憐這匹駿馬,卻是被那肉舌裹挾著,拖到了更為黑暗的地方。
馬匹在黑暗之中絕望地嘶吼著,緊接著,便是一股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之后,便再也聽不到馬匹的嘶吼聲了。
盧正義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背后的塵土,而后便從腰間抽出了橫刀。
原本在馬上的莫秋,也與桃子一同下了馬。
最后,便是方才揮使馬鞭,將盧正義從馬匹上救下來的那個人;其也在莫秋與桃子下馬之后,緊跟著下了馬。
那人身著一套粗布麻衣,從馬匹上一躍而下。
只是,其在跳下來的那一刻,一只腳卻未能從馬磴子抽出,這使其摔了一大跤。
那人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緊接著,他便縮著頭,哈著腰,束手束腳一般,來到了盧正義身側。
實在難以相信,方才果決揮鞭的人,會是這樣一個畏畏縮縮的人。
先前盧正義介紹過,此人名叫徐廣林,與他一樣,以前是入云樓的刺客,二人在入云樓時便多有交情;后在李林甫的招募下,二人先后,來到了靖妖司。
不過,僅以莫秋對入云樓的淺薄了解,入云樓的刺客,互相之間應當都是不甚相識的。
其二人在入云樓時便已多有交情,實在叫莫秋有些懷疑。
莫秋自回到靖妖司始,便在司中查閱了將近一晚上的卷牘記錄,而有關于這位徐廣林,其也是小有了解的。
觀其面相,倒算是個忠厚老實的人。
其在入司之前,所有的記錄都是空白的,想來那段時間,應當都是在入云樓中,擔任刺客一職。
先不說其在入云樓時的表現,畢竟莫秋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查到一個“活死人”的全部信息。
單說其在靖妖司后的半年內,當真是平平無奇,無甚亮眼的功績可看。
其在加入靖妖司后,于沐曉夏麾下受訓半年,而后便正式出任降妖使。
在出任降妖使的半年里,其與他人共接取過“黃階”任務十次,“玄階”任務三次,“地階”任務一次。
其中,其僅僅只是完成了“黃階”任務七次;而剩余幾次階數不同的任務,皆為失敗。
完成率為五成,且完成效能不高,這種人在司中,能力當屬中下。
而此次,幾人所要降服的孽障,被靖妖司設定為“天階”任務,按理說應當不會選擇這樣一位平平無奇之人。
若非實在是因為此人有著異于尋常降妖使的能力,莫秋很難想到,盧正義為何要將他帶著一同前往。
畢竟在盧正義的手下,也是有著許多完成過“地階”任務的降妖使在的。
雖然,其在方才展現出來的那份果決,的確是讓莫秋有些刮目相看,可降妖一事不比刺殺他人;一不小心,那可不是丟了性命這么簡單。
就比如說現在他們所遇到的這個怪東西。
若莫秋所猜沒錯,他們碰上的這只妖怪,應當就是極為難纏的夜呱子了。
夜呱子是降妖人對其的稱呼,在妖怪中,他們大多被稱呼為夜蟾。
夜蟾常年流離郊外,不喜群居。
其頭頂夜燈,常常會引誘趕夜路的人,陷入其所布設的陣法內。
該陣法名曰“混沌”;人類一旦陷入,便很難逃脫。
夜呱子通常是降妖人最不想遇見的存在之一;且不說其本身極難對付,那陣法,更是大有古怪。
在混沌陣法內,若夜呱子不主動現身,單靠術法探測,是很難察覺到其本體的存在的,因為混沌幾乎能夠屏蔽所有的查探類術法。
這也是尋常降妖使極難對付夜呱子的原因之一,若沒有幾樣拿手的絕活,怕是一不留神,就會被夜呱子食了去,做了它們的腹中餐食。
值得一提的是,被夜呱子所吃掉的活物,是沒有辦法往生的,因為夜呱子的修煉之路,便是靠著食殺生靈,而獲得修為的。
不過,相對于莫秋而言,想要查探夜呱子究竟隱藏在哪里,卻是再簡單不過了。
因為其本身乃是一只有近三千年道行的大妖狐,而對于妖怪來說,查探躲在暗處的家伙,靠的不是術法,而是本能。
那影藏在黑暗中的家伙,雖被這混沌陣法悄悄隱去,但還是躲不過他的鼻子,逃不過他的耳朵。
只是此刻的他,并不想過早地解除這場尚在他掌握之中的小插曲,因為他想要試一試,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所試之人,自然便是徐廣林了。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這位徐廣林,究竟有著什么樣的本事。
黑暗之中,寂靜無比,除了輕微的觸地聲外,別無他聲。
莫秋知道,這是夜呱子即將進攻的信號;它這是在四處亂竄,企圖擾亂正中央的幾人,好在幾人露出破綻的那一刻,發(fā)動襲擊。
它的舌,猶如最堅韌的繩索,僅一個照面,便能將活物擄去;就好似方才那匹駿馬,僅在一瞬之間,便陷入茫茫黑暗,再見不能。
莫秋豎起雙耳,以便隨時辨別未知的危險。
也是在夜呱子發(fā)動攻擊的那一剎那,莫秋查探到了其當下的位置。
凝神靜氣,莫秋看著黑暗之中,伸出了一根猩紅肉舌。
肉舌直往盧正義頭頂襲去;可那遲鈍的盧正義,依舊手持著橫刀,默念著咒文,意圖以這術法之力,查探到夜呱子的具體方位。
即便是在其身邊的徐廣林,也依舊繃著個身子,絲毫不敢亂動;觀其臉色,自是緊張無比。
忽而,混沌之中,一道銀芒閃過;緊接著,便有一絲腥臭味彌散,那根猩紅的肉舌也縮回了黑暗之中。
只是在那一瞬間,莫秋看到了。
那根肉舌上有著一處焦黑,那是銀芒方才所襲之地。
緊接著,莫秋只聽到那夜呱子逐漸跑遠,直到他再也無法在陣法內,察覺到夜呱子的氣息。
那道銀芒,極其熟悉。
莫秋在腦海中思索著。
其在剛入靖妖司的第二晚,便有人對其射出暗器,意圖試探他。
來人很專業(yè),僅一個照面后,也不論得手或者失手,就早已溜之大吉,且沒有留下任何尾巴。
因為飛馳而來的銀芒,在接觸到木門或者地面的那一剎那,皆盡數化為焦黑,消失不見。
莫秋對暗器之法不甚了解,故而也不好說那究竟是個什么古怪的東西。
但那古怪暗器絕非平常刺客所用的鐵器;那些銀芒,倒更像是流體。
只是眼下,卻并不是他需要探究暗器的材質的時候,畢竟,他方才可是什么都沒有看清楚。
沒錯,什么都沒有看清楚,那銀芒便憑空出現了。
這意味著什么?
單看盧正義,到現在還在默念著咒文,全然沒有察覺到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倒是那個徐廣林,好似松了口氣一般,雖依舊緊繃著身子,但其臉上已經沒有緊張的神色了。
這便意味著,其與莫秋一樣,知道那只夜呱子,早已離開了這處混沌之地。
雖然莫秋沒能看清那銀芒究竟是誰射出,但單看徐廣林的表現,便不難看出,其與他一樣,能夠查探到那潛藏在黑暗之中的,夜呱子的蹤跡。
單就這一點來說,其本身的實力,就比身為評事的盧正義,要強上不少。
不過,評事這一官職,也不單單只是依靠實力便可出任的,故而莫秋自也不是在小看盧正義。
只是,就以方才盧正義那一番做法來說,他的行為表現,著實令莫秋有些失望。
雖說其并非本次行動的指揮主官,但其在以前,也是擔任了將近半年多的指揮主官了。
夜呱子雖說較難對付,但也絕不是只讓一個評事能驚慌錯亂到這種地步的存在。
所以,他基本可以認定,這個盧正義,應當沒有什么大的才能;其能坐上評事這個位置,想來跟李林甫也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而眼下,他還是應當多注意注意其身旁的那個家伙,那個一直畏首畏尾,但卻事事都了然于胸的家伙。
如果方才的那道銀芒當真是其射出,那便只能說明,這家伙的手實在是太快了。
果然,若非其有這等大才,想來僅憑盧正義這種草包,也不會帶著其一同前往了吧。
不過,現在還是應該跟他們一同,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
夜呱子走遠,但混沌還未消散,若周邊尚有其他夜呱子在,怕是會坐享其成,潛入混沌,收了這頓置于嘴邊的美餐。
而若新來夜呱子的道行比之方才夜呱子的道行,又要更上一層樓,那即便是莫秋,也會很頭疼的。
莫秋往后一抓,試圖拉起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桃子。
可這一抓,卻是抓了個空。
莫秋回頭,身后早已沒有了桃子的身影。
其看著那早已涼透了的左手,不禁一陣發(fā)懵。
“方才,還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