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芝芝從來沒感覺自己這么累過,工作累法比起家事來說,就跟度假順便做點文案一樣,最多也就是時間緊,壓力雖大,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隨時能嘔吐出來。
陪著武姐去做了筆錄,又陪她去看骨科,被小房子扭傷了筋,比身體更痛的是她的心,娘家人不爭氣,打了臉,比什么都讓她難受。然而她還有事要求杜芝芝,包扎好了胳膊,她才訥訥地跟杜芝芝說了劉盼盼的事,想求杜芝芝去給查看一下,這事要賠多少錢,賠了錢有沒有優(yōu)待能少判點。
小房子只管把臥室翻了個底朝天,武姐其實把存折房產(chǎn)證銀行卡,都裝在小塑料袋里,藏在廚房最不起眼的櫥柜里,一口袋紅豆誰會去翻,那里面就是她的全部家當。
杜芝芝看了看,說這盼盼掙下的錢還不少。武姐哀嘆了一聲:有個房子還用我名字……我哪有那好的命住上BJ的房子啊,趕緊都賣了吧,上交給國家,她做錯了事不應該,可是能不能看在賠錢的份上,讓她早點出來,她還年輕啊……
把房子變現(xiàn)對別人來說很費周折,對杜芝芝來說倒還好,她只需把劉盼盼在BJ的兩套房地段面積等基本信息發(fā)在朋友圈里,以她多年來積累下來的人脈,倒手出去不是問題,而且房價騰貴,她出了個平價,來打探的人大把,其中還有楊老師,杜芝芝忍不住問他山居日月清閑,為何要回京來買房?
楊老師也坦誠:女朋友意外懷孕,一看還是雙胞胎,結(jié)婚買房生孩子,幾件事都排上了日程,對了還有找工作,杜總這邊有廣告設(shè)計的活,記得照顧我們工作室,公司雖小,物美價廉。
杜芝芝回了個好說。心說這藝術(shù)家的日子過了統(tǒng)共還不到一年半,人間煙火就撲上身來了,扯什么世外桃源高山流水這些個,最后還不都是駕轅牛馬,拖著各家沉重的破車。
眼下她這輛車上,有孩有娘,有眼看要分開的準前夫,還有生死未卜的老爹,而她還得給這八竿子打不著的繼妹妹賣房子,南轅北轍,東成西就,整個兒就是一鍋粥。
武姐吃了這場驚恐,也進醫(yī)院做了檢查,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慢性胃潰瘍得按時吃藥。好消息是杜爸爸恢復了神志,看意思手術(shù)做得不錯,他能張嘴說話了,只是頭一句就是:
平臺……能進去提現(xiàn)了嗎?
杜芝芝原本喜極而泣,一聽他老這話,愣是沒泣出來,眼淚打著轉(zhuǎn)又收回去了:
爸,您怎么還惦記那些個!是我啊,也不看看我,可把我嚇死了,真是!以后可別這么著了。
杜爸爸看看女兒:芝……你把我手機……拿過來……
杜芝芝一看,還勸不了,武姐乖乖過去把手機拿給他看,輕聲說:還不行,聽說那個老板被抓了,又有說是自首的,反正是關(guān)起來了。
唉那我的錢……我的錢啊……杜爸爸老淚滾滾,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心疼自己這場大病的手術(shù)費,然而這錢是他女兒出,沒有割他身上的肉,那投資拿不回來的錢是他親生的血汗錢,比心上開了刀還痛上一萬倍。
杜媽媽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著杜芝芝去省城機場,杜芝芝說您也不用送我這么遠,杜媽媽說我不是順便來接我那兩個好朋友么,聞老師和章科長。
杜芝芝不由得笑了:所以說送我才是順便的,您還耍心眼兒呢。
瞎說!我主要還不是為了送送你。杜媽媽被閨女戳穿了,臉都有點紅,又為自己辯解:就算是為了接她倆也不奇怪,那邊可是地震了,嚇死人,算不算是死里逃生?我還不該去接一接么?
聞英偉忙亂著幫著救援隊干了不少活,眼看著家人都沒什么事,心情也暢快了,聞爸爸跟兒子重歸于好,那份疼兒子的心又起來了,跑了多遠的路,給他買了雙耐克鞋,高防,讓店老板狠狠宰了一刀。
最高興的是聞老師,全家人都沒事不說,偉偉這離開隊伍的小黑羊還歸隊來了,除了跟后媽各自有點尷尬,跟家人都分外親熱,畢竟經(jīng)歷了一回生死驚魂,嚇也嚇掉了半條命,聞老師不由得還有點感激這場地震,至少對于她來說,受這些驚恐,換回了從前的侄子,十分值得。
聞英偉換上老爹給買的鞋,那腳才算是自己的了,晚上用熱水久久沖淋,才覺出酸痛發(fā)脹,第二天走路都像有針扎腳底板,但他年輕力壯,總算挺了過去。
滯留幾天,聞英偉也在朋友圈里報了平安,許多朋友點贊問候,卻不見祝星辰,他心里嘀咕,也不知道這姑娘又怎么了,那時聯(lián)系不上,想必她也會替自己擔心,不知這什么情形,又不見人影了,難道說是跟著她爸爸出國了?……總之輪不到你操心。他罵了自己一句。
祝星辰倒是沒想那么多,她飛機落地才發(fā)現(xiàn)那條朋友圈,一看這小子全須全尾活蹦亂跳,心里也罵了他一句害得我白擔驚受怕的。
那時電話都打不通,在家里團團轉(zhuǎn),不得不打破宅女結(jié)界,背著雙肩背上路,這心情之凄涼悲酸,畫三年漫畫未必能全部畫出。她一邊走一邊哭,想起老爸當面給聞英偉的難堪,如果換成自己,被他家人如此輕蔑,應該只有反應更為激烈,但他沒有,他吞下了大部分的恥辱,只是說分手——而且他們還沒來得及開始過。千回百轉(zhuǎn)中又想起爺爺,爺爺走后,不知怎么似乎老房子里還能聽到他的琴聲,祝星辰幾次驚醒,并不害怕,滿心歡喜喊爺爺,可是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一切歸于寂靜。
如果他死了怎么辦?如果說自己飛到成都,只打聽到他遇難的消息,連尸體都見不到又該怎么辦?
下了飛機,看到了聞英偉發(fā)的平安消息,祝星辰笑了,笑自己杞人憂天,這心情坐了過山車,大事過去才知道餓,入住酒店之前先下樓去吃了個肥腸粉,肥腸鹵得軟糯入味有奇香,祝星辰吃了幾片意猶未盡又單獨要了一份肥腸,粉湯里加了一大勺紅油,吃得渾身是汗,這些天來的抑郁不快,都隨著汗從毛孔里噴了出去。
人生除死無大事,還怕什么呢?她吃飽了付了帳,還拍了張小店的圖,發(fā)了朋友圈,哼著歌回房間去洗頭洗澡,處理內(nèi)務(wù),準備一會兒去看大熊貓。
聞英偉看到了祝星辰新發(fā)的朋友圈,只剩下心疼自己那張機票錢,明明買好了回上海的,那邊還有一堆事等著他,但是她來了,游戲里隱藏的任務(wù)突然浮現(xiàn),不過了這一關(guān),他也就別想再通別的關(guān)。
所以你才是我的大BOSS。聞英偉辭別了家人,一個人在成都陌生的街頭,跟著網(wǎng)絡(luò)地圖狂走,那邊無知無覺的女漫畫師,拖延癥宅女正琢磨著是睡個小覺還是再出門去找點什么好吃的東西。
想來想去還是吃占了上風,祝星辰背著雙肩背,下樓找了個服務(wù)員妹子,問周邊有什么吃地兒。那妹子人也爽快,立即分享了一份周邊小店的攻略給她,都上了網(wǎng)了,不知多少吃貨前仆后繼,才有如此便利。
聞英偉順著她的位置定位找到了酒店,一進大堂就看見這姑娘跟服務(wù)員妹子頭挨頭看攻略,還在那里討論什么這個辣那個麻,一本正經(jīng)神情嚴肅,吃了這頓也不知道能不能拯救地球。他在門口竹椅旁邊站住了腳,打量著她,好像第一次才見面,怎么也看不夠。
祝星辰是真沒看見聞英偉,他一把拉住她的包時,她險些就要叫喊打劫。定睛一看這劫匪如此面熟,張口結(jié)舌,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聞英偉看著她的眼睛,問你眼睛怎么腫了?
祝星辰含糊著說啊那什么,我沒睡好。你怎么在這兒?你不回單位嗎?
聞英偉摟住她的肩膀說:我們先一起去看大熊貓吧。
祝星辰嘴里說誰跟你一起啊,腳下卻身不由己,跟著這位前快遞員一起走了,也不知回事,滿心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這表情如果畫出來,應該是捂嘴偷笑加額頭三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