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同病相憐（1）
陳穎和秦商霖是大學(xué)同班同學(xué)，她是班長，做事落落大方，很有號召力。她也是BJ人，高中和鄧雅嵐是同校同學(xué)，之前一起在學(xué)生會共事。彭林軍和鄧雅談戀愛后，陳穎開始逐漸加入他們的聚會和活動里。
鄧雅嵐陪同彭林軍去交大找秦商霖，她順帶去找陳穎玩。陳穎對秦商霖一見鐘情，從大一開始，她就暗戀秦商霖，可是秦商霖簡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絕緣體，油鹽不進，對陳穎的種種示好視若無睹，不解風(fēng)情。用彭林軍的話來說，他這個哥們是高智商，低情商。
其實陳穎很清楚秦商霖的心思，他哪里是不解風(fēng)情，不過是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罷了。但感情的事，本來就不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那么簡單，她堅信滴水穿石這個道理，不氣餒，不罷休，主動出擊。
鄧雅嵐和彭林軍的到來，無疑給了她上好的機會接觸秦商霖。四個男女自然而然聚了幾天，秦商霖陪同彭林軍他們到處游玩，鄧雅嵐都會拉上陳穎。
陳穎自小善于察言觀色，口才很好，加上性格活潑開朗，為人大方得體，彭林軍對她印象很好，拼命撮合她和秦商霖。
等他們返校后，秦商霖對陳穎不像以前那般冷淡，至少路遇會打個招呼，班級有些活動，如果陳穎找他幫忙，一般不會拒絕，愿意配合她的工作。比如秦商霖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和毛筆字，出個板報什么的讓他負責(zé)抄寫一下，他都會默默完成。
陳穎有意無意制造機會和秦商霖經(jīng)常接觸。
有一天，一個時髦的漂亮女生來學(xué)校找秦商霖。那個女的在教室門口堵住他，口口聲聲說是他的女友。
秦商霖突然將站在身后不遠的陳穎拉過來，一把摟著她的肩膀，當眾宣布，陳穎是他的女朋友。然后當著那個女孩的面，他摟著陳穎揚長而去。
后來，他對她說，只是事發(fā)突然，借她幫個忙，逢場做個戲而已，請她諒解他的莽撞和迫不得已。
那個女孩和他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他一概不提，連彭林軍也撬不開他的嘴。
他的家庭，他的過往，他從來不多說一個字。
據(jù)說他是山西人。其他的情況，誰也不知道。陳穎通過關(guān)系查過他的檔案，里面父母一覽皆為空白。地址也是BJ某個街巷，家人全無信息。
陳穎因為這件事，卻越發(fā)對秦商霖癡情難舍。秦商霖如此高調(diào)地上演一出“宣示主權(quán)”的戲碼，引得眾多愛慕陳穎的男生羨慕嫉妒恨。流丸止于甌臾，謠言止于智者。但是遇上好事者，難免添油加醋。班上幾個看熱鬧的女生四下里傳播這個轟動性的新聞，于是乎，很多人以為他們真的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
后來彭林軍和鄧雅嵐又去過上海一次，四人照舊聚了一下，不過那次，秦商霖把肖勝平也叫過來了，避免時不時單獨與陳穎相處的機會。
彼時，肖勝平和秦商霖的關(guān)系很鐵，二人已經(jīng)有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
酒喝多了，秦商霖和彭林軍并肩躺在院子的靠椅里說話。兩個女孩在客廳看超級女聲。她們不停發(fā)出開心的笑聲。
顧心一直沒有下來吃飯。
“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秦商霖輕聲問道。
“你感覺到了？”彭林軍回家后情緒突然不好，別人看不出，秦商霖一眼就知。
“是關(guān)于顧心的吧？”
“是的。就在前天，我姐離婚了。”彭林軍緩緩說道。之前他渾然不知，昨天晚上，顧心媽媽來家里辭行，父母才得知他們離婚的事。他們?yōu)榇舜蟀l(fā)雷霆，責(zé)怪女兒太魯莽離婚這么大的事，至少和他們商量一下。顧心怎么辦？這是他們最關(guān)心的問題。結(jié)果真的讓他們很生氣，很失望，顧心的撫養(yǎng)權(quán)隨了她爸爸。
過兩天，她爸爸會過來接她回上海。
二老一時接受不了女兒在不和他們商量的情況下離婚，氣得血壓升高。
顧心的父母原本很相愛，很般配，郎才女貌。但是兩個人能力都太強，工作量大，顧心從小就缺乏父母的陪伴。他們給她最好的條件，學(xué)鋼琴，學(xué)古箏，學(xué)舞蹈，學(xué)繪畫，學(xué)聲樂，學(xué)書法等。
顧心從小就乖巧懂事，也與眾不同，不太喜歡出去瘋玩，埋頭看書，刻苦鉆研。小時候經(jīng)常被忙碌的父母丟在爺爺家。奶奶去世后，爺爺去了療養(yǎng)院休養(yǎng)去了。顧心便被媽媽送到BJ來。
這一次父母離異對她打擊很大。從今天早上開始，她就不吃東西了。
秦商霖睡到半夜醒了，他起身去客廳找水喝。
鄧雅嵐和陳穎睡在四合院南邊廂房，緊挨著彭林軍的臥室。
他穿過院子打開客廳的小壁燈，昏暗的光線下，他走到飲水機邊取水喝。返身看見顧心抱膝蜷縮在沙發(fā)上，似乎睡著了。
走近再看，她的臉頰滿是淚痕。暗淡的燈光下，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可憐的貓咪。
燈光迷離下，秦商霖的心突然疼了一下。此刻有一個詞最能形容他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七歲那年，母親突然也離開了他。那天，她拖著一個大箱子，全然不顧他緊緊拽著她的衣裳哭泣，狠心離去。那天，BJ很冷，下著大雪。母親穿著黑色的毛呢大衣決絕而去。
他哭著追了很遠，出租車開得快，小小年紀怎么可以追上車輪的滾滾離去？他不停摔跤，身上沾滿雪的痕跡，嘴唇磕到一個硬處，門牙被撞落一個，嘴唇血跡斑斑。
最后，他被一臉冷肅的父親抓著領(lǐng)子一路提回屋里去。7歲那年，他被帶回山西老家，遠離BJ。
母親走后，音訊全無。那時，父親早已在山西老家和另一個女人結(jié)了婚，并且生有兩個女兒。據(jù)說是家族安排的商業(yè)聯(lián)姻。
所謂的家，于他而言，從此只是一個概念性的詞，沒有實質(zhì)意義了。
他俯身，抬起手，輕輕擦拭她腮邊的淚痕。
顧心猛然一驚，睜開眼睛看見他，慌忙坐起來。
秦商霖輕聲問她餓不餓。顧心點點頭。他起身去廚房給她煮了碗雞蛋面。她坐在飯桌邊一口一口慢慢吃，一邊吃一邊落淚。
他默默將紙巾遞給她，一聲不吭陪著她吃完面。庭院里的夜來香飄來馥郁的香氣，窗外月光匝地如水。
“去睡吧，心心?！彼麑⑿」媚锼突胤坷铩?p> 立在庭院里，看著她的窗戶燈光熄滅。人在月色中，一種清寂縈繞懷袖。落寞，惆悵。靜靜點燃一根煙，他默默抽著?？諝庵兄参锏臍庀⒂l(fā)清新襲鼻，樓房在夜色中高低起伏，夜貓爬上屋頂，遠處有汽車輕微的疾馳聲。四周陷于沉睡的夢鄉(xiāng)，唯獨他有些難寐。
是觸景生情？還是有感而郁？在一個小姑娘身上，他被觸及內(nèi)心隱藏的疼痛。仿佛結(jié)痂的傷口突然被揭開，止不住的血水噴涌，直至將他淹沒，呼吸困難。
他用了很多年努力將媽媽這個詞鎖緊心底，塵封，秘而不宣。他用了很多年，忍受山西那個新家的一切，倔強的他堅決不肯喊那個女人一聲媽媽，他死死忍著，怒目相向，就是不肯服軟。
他被帶回山西前，他一直隨母親姓商，商霖。母親離去前，將他戶口本上的名字改成了秦商霖，加了父親的姓。回到山西后，他在學(xué)校的練習(xí)本上依舊把自己的名字寫成商霖。
爺爺，那個全家最有威望的長者發(fā)話，將他面壁思過，除非他接受那個新媽媽，愿意喊她媽媽，愿意在學(xué)校以秦商霖的身份面對同學(xué)。他們要把關(guān)于媽媽的一切痕跡從他身上抹除。
他用傲骨守護住媽媽留給他的姓，拒絕這個家族要他過繼給新媽的要求。從此后，他在這個家過著很不舒坦的日子。幸好，幼小的他，才智過人，在學(xué)校，成績出類拔萃，很快成為老師眼里的寵兒。
但是，年歲大了，他也漸漸接受了戶口本上的名字。升學(xué)考試容不得他胡鬧。他那時也沒有能力跑回BJ去更改戶口名字。母親走前，和父親約法三章，其中一點就是要把他的戶口保留在BJ，方便他日后考大學(xué)，不準父親將他的戶口遷回山西。
他總是以年級第一名的成績獨霸小縣城的鰲頭。初中后，他考進市里最好的少年班。父親表面上對他嚴厲，生活上對這個唯一的兒子還是很照顧的。他給秦商霖在市區(qū)買了一套別墅，請保姆照顧他的起居。鋼琴，跆拳道什么，都滿足他的發(fā)展。
他獨自生活，他心情更好了，終于不用待在那個家規(guī)苛刻的大家庭里。
爺爺給他留了一句話，大學(xué)畢業(yè)后要回去繼承家業(yè)，否則他將得不到家族的資助。
其實他們哪里知道，他們眼里的家業(yè)，對于逐漸年少的他來說，根本不稀罕。他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負。
第二天，那兩個女生回去了，她們都在BJ找了單位開始實習(xí)，準備畢業(yè)后回BJ工作。陳穎進了一家外企，鄧雅嵐進了電視臺實習(xí)。彭林軍第二天開始去公司上班。
秦商霖白天出去忙著考察市場，做各項調(diào)研。
晚上下班后，幾個實習(xí)生聚餐，彭林軍一整天擔(dān)心顧心的情緒，本來想早點回家陪陪顧心。但是科長也去了，他強調(diào)大家都要去，不準拒絕。彭林軍只好隨他們一起去吃飯。
飯局結(jié)束后鄧雅嵐又打來電話說她病了，要彭林軍過去陪陪她。
秦商霖從外面回來，他一進客廳，看見飯桌上做好了菜，但外公外婆都坐在沙發(fā)上，旁邊還是顧心的媽媽。
外公臉色很難看，外婆在飲泣，彭琳藍也在默默流淚。
看見他進來，外婆趕緊站起來拉著他?！吧塘兀鞄桶⒁倘駝裥男模退龐寢尦臣芰?，被她媽媽打了個耳光，她躲進屋里不肯出來，飯也不吃，喊她也不理人，一直在哭?！?p> 顧心媽媽擦擦眼淚，抬頭看著他?！吧塘?，拜托你，幫我去勸勸心心?！鳖櫺膵寢尯芎蠡谠缟险f話語氣太重了。顧心爸爸堅持帶女兒回上海，她卻打算帶顧心去國外定居。
她爭不到顧心的撫養(yǎng)權(quán)，為了離婚只好放棄孩子。顧心不想跟爸爸回上海，更不想隨媽媽出國。這兩天她誰也不理，飯也不吃。
秦商霖走到西廂房，看見窗簾緊緊拉著。他試著敲門，喚著心心。屋內(nèi)半晌沒反應(yīng)?！靶男?，不管遇到什么事，和商霖舅舅說說，好不好？說不定我可以幫到你。聽話，乖，心心，快開門?！?p> 門忽然開了。他進去，看見顧心往回走去，像一只可憐的貓咪蜷縮在窗戶對面的單人沙發(fā)里，滿臉淚痕。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
“跟商霖舅舅出去吃飯?！彼崧曊f道。
顧心搖頭不語，看見他，眼淚又啪啪掉落。這幾天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心里很難受？”他問道。
顧心點點頭。
“聽著，心心，你還小，不懂得成年人的世界。你的爸媽離婚了，這也許對你來說是一種難以接受的事實，可是等你有一天長大以后，你會發(fā)現(xiàn)，生活里有太多痛苦和無奈。你要學(xué)會堅強面對。心心是勇敢的，一定可以振作起來?！?p> 她還是不說話，只顧抽噎著哭泣，但聲音不大，始終壓抑著。
“心心，也許你覺得很痛苦，但這個世界上，不止你一個人痛苦，比起有些人來說，你爸媽雖然離婚了，你還有疼愛你的外公外婆和小舅等，你還有秦商霖舅舅也疼愛你。難過的話大聲哭出來，然后去吃飯，然后好好睡覺，等明天早上醒來，你會覺得心情好多了。”他試著安慰她。
“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容易？”她開口說話，語氣里滿是委屈。
“一切都會好起來。勇敢點，心心?！彼克氖??！爸灰阕銐虻貓詮姡^段時間，這種難受就會消減許多，慢慢地就深藏心里了。盡量不要多想?！?p> 她推開他的手，眼淚汪汪揚起臉看著他，眼里一股倔強的悲傷。
秦商霖看見她嬌嫩的臉上淺淺的掌痕，心里暗自嘆息。成年人的錯誤，總是需要未成年跟著一起消受。小姑娘悲痛欲絕的眼神令他心生悱惻。
“心心，聽舅舅的話，先把飯吃了。如果你不想在家吃，舅舅帶你去吃披薩牛排，然后舅舅帶你去打電動。心情總會好起來的。”他兩只手掰著她的身體，眼神柔和且溫柔。
“我不吃飯！不想回上海，更不想出國！”顧心往地上摔抱枕，摔娃娃，邊摔東西邊抽泣。
“不回上海就告訴爸爸，不出國可以好好跟媽媽說，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但是不吃飯就不可以，這樣會弄壞身體的?！鼻厣塘睾逯?。
“我吃不吃飯不要你管！你又不懂我的心情！你爸媽又沒離婚。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了，哪里還會心情好起來?！彼拗崎_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