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郳媯之于慶女,好比俞伯牙之于鐘子期,高山流水既匯,假音律而結(jié)緣,多年來,兩人書信來往不絕……”
黃昏已然近晚,被鬧騰了大半天的姜離實(shí)在沒興致再去琢磨唐休在聽到“高山流水”四個(gè)字的時(shí)候,為何會在額前突然冒起了冷汗,稍作停頓,他又皺著眉頭繼續(xù)正色道:“兩個(gè)月前,郳媯密信慶女,言秦公子無忌欲作禽獸行徑,諱家翁之尊將其強(qiáng)占……”
“不可能!”于眾人意味難明的注視下,唐休憤然打斷了姜離的繼續(xù),怒聲道:“公子無忌乃小臣之親娘舅,他的品格絕非如此不堪!”
“言之鑿鑿,不似作偽!”姜離搖頭嘆了口氣,滿臉無奈的望著唐休,強(qiáng)忍著心中的煩悶而耐著性子解釋道:“慶女收到密信以后,立刻稟明了天子,請求以鎬京的名義,解摯友于危難之間……天子愛女心切,順勢從之,遂有金書十二道,接連發(fā)往咸陽,然秦人驕奢已久,皆置若罔聞,甚至,秦王還當(dāng)眾虐殺了天子派去的蘊(yùn)塵司欽使,并斬下首級高懸于殿上!”
聽得姜離慷鏘有力的聲音,唐休格外震驚的看到,帥帳內(nèi)恬不知恥的列國大將軍們瞬間就炸開了鍋,仿佛是預(yù)演了無數(shù)次般,一個(gè)個(gè)涕淚橫流著同情使者的遭遇,還怒罵秦人喪心病狂,竟敢冒九州之大不諱而褻瀆天顏。
“你們……”待姜離嘴角彎起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唐休頓時(shí)被氣得渾身發(fā)抖,他真的好想手中有刀,腰間有劍,左右開弓,剁碎了眼前這群嚎啕正酣的卑鄙小人。
“夠了!”估摸著大伙兒嚎了半天差不多也累了,姜離隨即擺了擺手,收起了笑臉嚴(yán)肅道:“滿座大丈夫,盡作女兒態(tài)……不妥!”
“大君明鑒吶!”入戲最深的是韓大夫張壽,只見他俯身在地上,連滾帶爬的擠到姜離的腳邊,不斷以頭搶地道:“忽聞天子飽受暴秦欺辱,臣,心如刀割,恨不能了此殘生,以慰主上啊……”
“所以,孤不顧左右勸諫,公然忤逆圣人法旨,只身引扁舟而南下~”不理會張壽那幾欲暈厥的形狀,姜離自顧轉(zhuǎn)過身來,雙目炯炯,直直盯著唐休陰沉如水的臉道:“不日,來自北方十六個(gè)諸侯國的百余萬正義勇士會在渡鴉嶺集結(jié),而后,孤將率領(lǐng)他們,破武關(guān),踏函谷,劍指咸陽!”
人生第一次,唐休感覺到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甲太過單薄了點(diǎn),傍晚的微風(fēng)悄悄溜進(jìn)帥帳的時(shí)候,他有些冷,四肢冰涼冰涼的……
“敬之!”姜離又恢復(fù)了臉上的笑容,沉吟片刻,他捻須望向唐休,滿含期待道:“你可愿,助老夫一臂之力?”
“煩請大君放了臣的門客,今日,臣什么都沒聽見,也什么都沒看見!”
“只要丹陽軍替孤拿下武關(guān),天子將力保盤郢之虎登上楚國的王位!”
“抱歉……”唐休嗤笑,內(nèi)心半分猶豫都沒有道:“我做不到!”
“孤還可以把姜姒嫁給你,攻入咸陽以后,郳媯也是你的!”
“為了使休甘做馬前卒,大君不惜許以重利,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當(dāng)做籌碼……”唐休一臉玩味,似笑非笑道:“您是在害怕嗎?害怕在場的諸位羊羔子般的慫包們,會不堪大用?”
“唐敬之,爾敢!”
“放肆!”
“豎子欺人太甚!”
“虎兒狂妄,某遲早得收拾你!”
“……”
“哈哈哈哈哈!”姜離突然仰天大笑,自然而然的打斷了眾人對唐休的指摘:“瀾江一別已十二三載,敬之啊,孤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誰給了你的自信,讓你覺得,孤會害怕?難不成你忘了,當(dāng)年楚王走投無路,是如何將你擲下馬車,又如何倉皇逃命的模樣?”
“大君厚賜,楚人莫不敢忘!”唐休眼中的怨毒稍稍一閃而逝,道:“終有一天,休自會加倍奉還!”
“好,孤等你!”姜離冷笑,繼而招手一揮,吩咐左右道:“來人吶,去把他們帶上來!”
“喏!”
沒過多久,奄奄一息的尉遲通夫婦,并鐵匠,酒鬼四人被姜離手下的金吾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拽到了唐休的跟前。
唐休尚未表露出什么情緒,姜離便接過了隨侍遞來的斬馬長刀,堪堪走到尉遲通身后,淡淡問道:“魏通,你還有什么話說?”
“唐……休,狗賊!”
俯首望去的時(shí)候,唐休看到尉遲通渾身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原本靈動而狡黠的雙眼此刻也再沒有絲毫神采,他掙扎著,仿佛用盡了最后的力氣,努力仰起頭來,啜喏著干澀開裂的嘴唇,癡癡道:“你這個(gè)貪戀,人妻,的混蛋!敢派人……劫走,某的妻姐,你,不得,好死,呃,好死!”
“你的意思是,芮夫人是他派人搶走的,而不是你送過去的?”帳間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生怕漏過了姜離和尉遲通所說的每一句話。
“芮姬,貌美,姿色比,比虎姬,亦不逞多讓……我傻呀,送給他?除非他拿虎姬來換,咳咳,多好的虎姬啊,怎么,怎么就嫁去了江東……嗚嗚嗚!”
“那你為何要派細(xì)作潛入丹陽?”
“奪回來,奪回來!”此時(shí)的尉遲通,簡直貌若惡鬼,一字一句,無不充滿了銘心刻骨的仇恨,足叫人聞之心顫,視之膽寒。
“也就是說,你和唐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串聯(lián)?”對這些毫無營養(yǎng)的招供,姜離臉上寫滿了懷疑,但他打量了唐休半天,從人臉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有價(jià)值的線索,只能繼續(xù)朝尉遲通循循善誘道:“實(shí)話告訴你吧,因?yàn)楸┞读斯碌男雄櫍袢漳惚厮罒o疑,完全沒必要再心存僥幸的護(hù)著他,不如痛快點(diǎn),孤也會給你個(gè)痛快!”
“我,恨不能,生啖虎兒血肉,豈會與之串聯(lián)?”也許是失血過多引起的神志恍惚,尉遲通目光渙散,形容逐漸呆傻道:“殺了我吧,我兒會為我報(bào)仇的,你們,你們誰都跑不掉……哈哈哈!”
“你兒子在哪里?”
“齊國……齊國哈哈,齊王拿了我的好處,答應(yīng)會照顧好他,爾等,爾等且走著瞧!”
“你血口噴人!”
感受到姜離殺人似的眼神,人群中自主分出了一小塊空地,齊將田冶應(yīng)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面色慘白道:“吾王根本沒有收留魏平,根本沒有,還請大君明察?。 ?p> “哼!”
“唰~”
“砰通通……”
姜離手起刀落,尉遲通的人頭直接被飛出了帳外,骨碌碌滾出去好遠(yuǎn),待他再次俯身想要抓起尉遲通的夫人,不料那女子剛烈如斯,早不知何時(shí)便咬舌自盡了……
“現(xiàn)在,大君可以放了臣的門客嗎?”
唐休深吸了口氣,面對殺意凜然的姜離,他拱手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