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
張?zhí)梦膹膹埣艺T穿過堂屋,來到正堂,二房張秦氏三房小張氏正圍著正房太太張柳月娥打旋兒,想來又是些后宅的瑣碎事。
這會兒張?zhí)梦氖怯掷塾址?,心中還有一竿子事兒,全然沒心情跟這三個婆娘粘牙,沖著張柳氏問道:“堂昌又混哪兒去了?”
張柳氏打十三歲進門跟了張?zhí)梦?,深知他臉上那不動聲色的陰晴,見張?zhí)梦倪B到堂下的意圖都沒有,便知這主兒心頭是又窩了火的,忙起身笑道:“聽門子說,小叔早上去了會館,交代了晌午不等飯,想必……”
話沒說完,張?zhí)梦呐ど肀愠隽碎T,那小張氏不過二十出頭,正是思郎的年紀(jì),本來見老爺入了門,正是滿眼含春想要纏著晚上宿她處,沒成想大太太一番話沒說完,老爺就出門了,頓時將掃興的掛落都遷在了張柳氏身上,滿是怨恨地暗暗瞅了張柳氏一眼。
原本是三人湊一起約著晚上好好鋪展一下給張?zhí)梦南磯m,遇了這一遭,頓時都沒了興致,張秦氏道了乏,領(lǐng)著貼身丫鬟回了房,小張氏卻連話都懶得說了,自顧自地走了。
只留著張柳氏坐在偌大的堂屋里,心中暗自擔(dān)憂起來,這兄弟倆莫不是又要吵鬧了么?
這張家兩兄弟相差不過四歲,卻是真的面和心不和。
自幼,張?zhí)梦南察o,好讀書,善風(fēng)雅,張?zhí)貌掺[,舞刀弄槍扳樹抓鴉是好手。倆兄弟原本也沒啥過節(jié),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可那年,張?zhí)貌€年輕,和戲子耍風(fēng)流不避人,被張家太老爺?shù)踉陟籼美锬帽拮映椋贿叴蛞贿吥脕砀鷱執(zhí)梦谋容^。人吶,就怕被比較,一來二去整個張家人都捧堂文貶堂昌,漸漸的倆兄弟也生分了,暗自心底落了怨念。
再后來張?zhí)梦睦^承了家業(yè),張?zhí)貌淞藗€吃喝不愁游手好閑,到處惹事生非,逼不得已張?zhí)梦膶⒌艿芡薪o了行伍中同鄉(xiāng),入淮軍歷練,沒成想李老中堂(李鴻章)仙逝,淮軍舊部紛紛遭人落井下石,張?zhí)貌懿涣颂?,混在遣散人員里又跑回了賒旗。
也許是在軍中成長了,頑劣的性子也收斂了許多,張?zhí)貌趸刭d旗的幾年倒也安分守己,加上張家生意越做越大,張?zhí)梦乃餍詫⒒ㄐ薪唤o弟弟打理了,這么多年倒也相安無事。
往日里看賬花行短缺之處自然逃不過張?zhí)梦牡难?,但畢竟是親兄弟,肥水沒留到外人田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但今天張富財說的這起子事,卻讓張?zhí)梦男闹杏行┎话?。會館里都是走南闖北的老油子,張?zhí)貌m是有些小聰明,骨子里卻是個浪蕩心性,屯棉這種事定然是得調(diào)動大筆資金的,賬上庫銀沒見大動靜,這小子難道敢用會館票號的錢?利息是小,萬一折了本,說起來還是張家二老爺,到時救也不救?
張?zhí)梦膹暮笤捍┨玫角霸?,四兒正拿著那把左輪手槍,掛搭著槍套顯擺呢,前后院一群半大娃娃圍著,一臉的羨慕,其中還有張?zhí)梦南ハ碌拇巫樱攴绞膹埓簤邸?p> 四兒正在一眼得意的顯擺,冷不丁瞅見張?zhí)梦拿鏌o表情地站著,慌忙喝散了孩童,取下槍套默默走到張?zhí)梦母啊?p> “這東西乃是水火之物,去后頭交大太太好生收起來!”張?zhí)梦牡吐暫浅?,讓四兒不由自主的縮了脖子,不怒而威說的就是張?zhí)梦倪@種人。
張?zhí)梦膩淼角懊骈T房,讓門子備了馬車,徑直來到了瓷器街上。
車轱轆吱吱吖吖的叫喚著,老街上大青石參差不齊錯落鋪就的路面顯得愈發(fā)的顛簸,印象中總是走走停停的瓷器街,如今行車走馬倒是暢通了許多,但是對于經(jīng)商多年的張?zhí)梦膩碚f,這反倒并非什么好事。
到了山陜會館門前,早有會館的門子趕上前來接住馬頭,一邊迎了張?zhí)梦南萝?,一邊引著車夫到?jīng)鐾ず炔琛?p> 張?zhí)梦恼驹陂T牌下,抬眼瞅了一下驕陽,整了整衣冠,繞過照壁,直奔大拜殿。
順著甫道走進大院,遠遠就看見張?zhí)貌c幾個會館老人正在西廊下喝茶閑聊,張?zhí)梦膮s并未打招呼,徑直入了殿,殿中值守自然是熟識他的,連忙遞上三根長香。
張?zhí)梦恼驹诖蟀莸钪?,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將香平推胸前,朝著殿上的各路牌位默念了一番,又施了一禮,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香插入香爐內(nèi)。
這堂上供奉擺放著山陜會館自籌建以來各路樂輸納捐的西商(山陜商人的舊時統(tǒng)稱)牌位,凡是在賒旗鎮(zhèn)經(jīng)停的西商,都會來山陜會館大拜殿上一柱高香,感激先人留下的庇護。
張?zhí)梦倪@支老張家的牌位,就在這堆小山似的牌位中,第二階的地方放著。
張?zhí)梦霓D(zhuǎn)過身,西廊那群人已經(jīng)遠遠地走了過來,看來早有人去通知了。張?zhí)貌h遠抱了拳,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捏著嗓子學(xué)著戲腔,“哥哥回來了!真是想死弟弟我了!”
張?zhí)梦暮吡艘宦?,冷笑了一下,“你這調(diào)子三分像京戲,三分像越調(diào),只不過小時候沒練過嗓,一張嘴就變了秦腔!”
張?zhí)貌咽潜蝗⌒α?xí)慣了,莞爾一笑。
張?zhí)梦某艿苌磉叺哪侨豪峡凸笆质┒Y,心里卻是暗暗叫苦,這五個喝茶的,除了自己弟弟竟有三家票號的東主和大掌柜,這小子看樣子玩得挺大??!
“蔚盛長”大掌柜胡東海是個胖子,這還沒入夏,走幾步路便已是滿臉流油,頭頂著瓜皮帽,身穿著紅繡緞褂子,看起來就像個被破了口的紅瓤西瓜。
胡東海一臉憨笑,朝著張?zhí)梦墓傲斯笆?,“思源兄(張?zhí)梦谋碜郑┻@遭去的可不短??!年后一別這都快入了夏,想必那漢口的鶯鶯燕燕遠勝咱這窮鄉(xiāng)僻壤吧?如今漢口成了洋人的口岸,思源兄此番沒開開洋葷?”
一桿子人都哄笑了起來,張?zhí)梦脑缫蚜?xí)慣了這些插科打諢,也學(xué)著弟弟那般隨口來了句元曲:“休論插科打諢,也不尋宮數(shù)調(diào),只看子孝與妻賢?!?p> 眾人又是連聲哄笑,胡東海捂著搖搖欲墜的肚腩,指著張?zhí)梦男Φ溃骸暗降资菑埣腋绺?,這調(diào)子起的是比弟弟強!”
張?zhí)梦囊彩桥阒α艘粫?,才清了清嗓說道:“此去漢口見識一番,堂文心中多有感慨,想請會館各路摯友一敘!”
胡東海楞了一下,轉(zhuǎn)臉笑道:“接風(fēng)洗塵這是應(yīng)該的,不消說!兄弟幾個也會安排的!”
張?zhí)梦妮p笑著搖了搖頭,“實是有話商議,還請胡大掌柜受個勞,知會館上一聲,請各位行首到福建飯莊,晚上堂文斗膽做個東,咱們暢談一番!”
胡東海雖是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也知道張?zhí)梦囊幌蛐惺轮?jǐn)慎,既是招呼同鄉(xiāng)行首暢談,卻又不選在會館而去飯莊,擺明了非請勿到嘛!
不過話說回來,他張?zhí)梦淖鰱|請客卻讓我胡東海出面請人,也著實是看得起我胡某人了,想到這兒,胡東海樂呵呵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