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8
張?zhí)梦幕氐綇埣掖笳?,夜已深了,正房張柳氏與長子張春福仍在正堂候著。
張?zhí)梦氖鍤q迎張柳氏進(jìn)門,十八歲隨著張家老太爺走南闖北,坐過柜臺,押過貨車,背得四書五經(jīng),隨口吟詩作對,除了秉承家訓(xùn)沒考過功名,也算是個徹徹底底的儒商了。做生意上面更是青出于藍(lán),將老張家的祖業(yè)發(fā)展的有聲有色,宅子也是一擴(kuò)再擴(kuò)。
但偏就是在子嗣上面緊張得很,張柳氏出身名門,祖父曾出任山西布政使,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家閨秀出身,夫妻恩愛和睦的很。只可惜入門后近十年無所出,張?zhí)梦倪@才納了二房張秦氏。
張秦氏也是本地富戶的次女,陪嫁的貨車硬是前頭進(jìn)了院,后面還沒入城,肚皮更是爭氣,先后生了三個兒子,只可惜第三胎時難產(chǎn),大人保住了,兒子卻沒了,還落下根,再不能生育了?,F(xiàn)在這個長子張春福和次子張春壽,便是這個二房張秦氏所出。
至于三房小張氏,才過門沒幾年,雖是年少貌美,出身卻不比前頭兩位,家父不過是南陽城郊一窮學(xué)究,經(jīng)張?zhí)梦牡睦嫌汛罹€,才入了張家門,所以小張氏牟足了勁想要生個兒子抬抬地位,結(jié)果幾年了卻也是顆粒無收。
張柳氏與張春福見張?zhí)梦幕貋?,趕緊站起身來。
張春福已是年近十五,隨了老張家的瘦高個,站起身比張柳氏高了一頭。
張春福恭恭敬敬地朝著張?zhí)梦墓律?,問安?p> 張?zhí)梦闹皇请S口“恩”了一下,算是兒子的恭順收到了。
張柳氏微笑著看向張春福,“夜深了,老爺也平安到家了,福兒就回去歇息吧!不用在此立規(guī)矩了!”
張春福愣了一下,瞅了瞅他爹的臉色,輕聲說道:“那就有勞大娘了!我先去了!”
張春福轉(zhuǎn)出了堂屋,張?zhí)梦膭傇谔珟熞紊献?,便有下人從后院過來,小聲報著:“床鋪好了,老爺、夫人可以歇息了!”
張柳氏遲疑了一下,轉(zhuǎn)到張?zhí)梦纳砗?,默默地為張?zhí)梦娜嗄箅p肩。
張?zhí)梦牟挥锰ь^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轉(zhuǎn)頭隨口吩咐道:“洗腳水燒熱點,乏得很!”
下人應(yīng)聲去了,張柳氏一臉竊喜,卻又不便顯露,只是揉搓著張?zhí)梦暮裰氐碾p肩。
張?zhí)梦妮p笑著拍了拍張柳氏的手,“出去日子久了,乏得很,今晚就不去西屋了,宿你這兒!”
張?zhí)梦臓窟^張柳氏的手,拉到面前,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的一樣,捻著張柳氏蔥根似得手指,“轉(zhuǎn)眼都二三十年了,當(dāng)年的巧勁還拾得起來么?”
張柳氏臉上一陣緋紅,嬌羞地卻不知如何作答。
張?zhí)梦南矚g的就是這種嬌柔不做作的大樣,若不是現(xiàn)在不像年輕時那般身強(qiáng)力壯,真就像當(dāng)年入洞房那般,將這嬌小的張柳氏一把抱起了。
小別勝新婚,舊榻迎新夢,連著近半個月了,張?zhí)梦牡谝淮嗡眠@么踏實,以至于一貫聞雞起舞的他生生錯過了第二天的晨湯。等張?zhí)梦膿Q好張柳氏準(zhǔn)備好的大褂,來到正堂,三房太太和兩個兒子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吃早飯了。
老張家規(guī)矩多,雖然家訓(xùn)不許考功名,卻沒耽誤子弟學(xué)文章,而且不同于別的商賈之家,老張家的子弟天不亮就得起床背文,從無懶覺一說,所以在早飯前便有了晨湯一例,無非是一些補(bǔ)氣養(yǎng)元的羹湯之類,已備早起讀書餓的慌。
張?zhí)梦囊彩亲杂拙土?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每日天不亮就掙了眼,一日四餐規(guī)矩的很。
今天誤了晨湯,倒是有點不好意思,剛好來到堂上又碰見小張氏在敷衍張柳氏功夫不減當(dāng)年,也是臉上有點溫?zé)帷?p> 張?zhí)梦膬袅藘羰?,見眾人都還站著不敢落座,便自我解嘲道:“今日是我先亂了規(guī)矩,不用站著了,開吃吧!”
眾人難得碰見張?zhí)梦倪@么放松的時候,頓時心頭松和了許多,紛紛說笑起來。
張?zhí)梦穆?,忽然有些反思,是不是先前自己太過嚴(yán)苛,以至于今日反倒感受到了一絲尋常人家該有的輕松氛圍。
兩個兒子以往沒少被父親敲打,便是放松了些也不敢高聲放肆,默默地用油條蘸著醬豆塞進(jìn)嘴里。
張?zhí)梦膶⒚媲暗亩垢X花一口氣喝下,才似乎澆滅了體內(nèi)的焦熱,又夾起一塊春筍片放在嘴中嚼起來。
張秦氏用的快,一塊棗糕一碗羹就停了。她一邊用手帕擦了擦嘴,一邊寵溺地望著兩個宛如戲中唱的天兵天將似得兒子。
張柳氏順著她的眼神看了看張春福,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手上的筷子,碰了碰身旁的張?zhí)梦模案阂呀?jīng)快十五了,是時候該給他找個……”
“著什么急啊!這事兒晚點再說,不著急!”張?zhí)梦淖炖锏拇汗S似乎有點老,嚼了半天卻只能吐了,“這筍怎么回事兒?灶上那倆是不是懈了勁兒了?不想干了早點說,福建飯莊剛好有倆廚子不錯,也沒貴幾個錢!”
一旁伺候的下人一縮脖子,便是不干他們事,也被嚇得不輕。
張柳氏拿起筷子輕輕地敲了一下張?zhí)梦牡氖直?,“便是老了,管廚子什么事,菜又不是他們買的!”
小張氏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趕忙把嘴里的半截油條退出來,看向上首,因為張家現(xiàn)在負(fù)責(zé)灶上采辦的是她娘家哥哥。
張柳氏心思卻沒那么細(xì)密,也完全沒看到小張氏的眼神,瞅著張?zhí)梦恼f道:“我說的不是給福兒娶親,是該給他請個專門的先生了!”
“恩?”張?zhí)梦妮p輕搶過張柳氏手中那支筷子,一臉寵溺地看著張柳氏,“老張家私塾的先生教不了這個小畜生?”
張春福端著豆腐腦花正飲著,聞聲猛然被嗆了一口,哩哩啦啦灑了一前胸。
“說什么話!福兒功課好得很,只是那先生畢竟是個老學(xué)究,眼下洋玩意越來越多,咱在這地界兒頗有點坐井觀天的味道,我尋思著是不是讓福兒去省城見識見識,或者請個大才回來,不能讓孩子們也一頭扎進(jìn)咱這小地方,事到臨頭才知道自己有多孤陋寡聞!”張柳氏的語調(diào)一如當(dāng)年一般溫婉,聽得張?zhí)梦耐ㄉ硎娣?p> 只是張柳氏再一次忽記了小張氏的感受,方才的一番話頗有點刺中小張氏的心結(jié),畢竟她的父親也只是個老學(xué)究。
張秦氏心頭也是有點不悅,憑什么送我兒子去省城?。∨?,她也沒兒子!
張?zhí)梦目戳丝凑笪W膹埓焊?,尋思了片刻,又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炸藕夾,“你說的對,眼界開闊點是對的!”
張?zhí)梦挠制沉藦埓焊R谎?,將炸藕夾放在張柳氏碟子里,柔聲說道:“不過,省城太遠(yuǎn),有個閃失照顧不到,就讓他去南陽吧,我聽說有個先生從京城回來的,正在興新學(xué),讓這小子跟著學(xué)學(xué)去!”
張秦氏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親昵地看向張?zhí)梦模袄蠣斦f的這是哪位先生?。俊?p> 張?zhí)梦陌侯^回神想了一下,“別人介紹的,我也沒見過…”
“名字總有吧?”
“好像叫,楊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