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一去不復(fù)返
慶城國際飯店是在這座不足百年歷史的城市里,最具悠久歷史的建筑了。
它的故事幾乎就是慶城的歷史。
這間飯店里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里都有種格外復(fù)古的優(yōu)雅,包括那些外墻上有些許腐蝕的雕花裝飾,包括服務(wù)員永遠(yuǎn)古色古香的燕尾服侍者裝,包括那被打磨到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無不驕傲地展示著這個城市的底蘊。
然而,在飯店最頂層的超級豪華包廂里,姚曼筠卻全無心思欣賞這座飯店的任何一個角落。
她穿著白色的小禮服,看起來清淡怡人,少了幾分凌厲,甚至有些許柔弱感。不知怎的,竟有幾分像是服喪期的千金小姐。
這是她的訂婚典禮,她是今天宴會的主角。
可是她似乎絲毫沒有喜悅之意,眼底有一種近乎涼薄的嘲諷之意。
她走到窗前,纖纖素手帶著白紗手套,拉開了窗簾。低頭俯瞰著慶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車水馬龍。
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慶城更加有魅力。
一種被妖魔化的魅力。
姚曼筠自嘲地笑笑,一邊壓抑著,不讓眼淚流出,一邊又禁不住回憶起從前。
這個城市,她小時從不覺得這樣令人心累。
童年是歡好無憂的,父親從前并沒有多有錢,可是總會陪著她和母親,逛那些他們最喜歡的街道。
母親愛的文房四寶、古籍經(jīng)典、還有她愛吃的梨膏糖,麻酥糖,經(jīng)過了,她嘗嘗會央求著父親買來給自己吃。
父親那時候大概是全慶城最英俊的男人了,他什么都說好,笑得溫柔又多情,母親的臉也不曾被時光怠慢,永遠(yuǎn)溫暖和煦。
逛街逛的累了,父親會替母親把東西拎著,找個干凈的地方,讓她們娘兒倆坐著,他去買一塊錢一碗的刨冰。
那時候的刨冰不過就是涼白開兌點糖水凍成了冰塊,加了五顏六色的色素,吃進(jìn)嘴里臉舌頭都要染上一層藍(lán)色綠色。
可是她覺得那是這世界上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過的滋味。
長大了,她仍然記著那種味道,可記憶中的慶城終是一去不復(fù)返了。
那樣的父母,那樣的童年,再不會有了。
大家都以為她從出生起,就是腳不沾地走在云端的千金小姐,父親的記憶也是如此。
可姚曼筠始終記得,在她念小學(xué)之前,姚家還沒有變得那樣風(fēng)光。
她記得那一塊錢一碗的刨冰的滋味、記得公園里草地柔軟的觸感、記得路邊柴片餛飩的口味。
可是,父親不愿記起,他總覺得那段溫馨美好的過去,是無能的體現(xiàn),是一段恥辱。
他只認(rèn)姚宅。
那坐落于市中心,總是空落落的姚宅。
住進(jìn)姚宅之后,母親有多少次,因為父親不得不逢場作戲而哭泣?
從前母親很愛下廚,為父親洗手作羹湯,可后來,她下廚的次數(shù)一點點就少了。
她比姚曼筠更加在意那些名貴的燕窩人參,一心要補回逝去的青春。
不是不愛父親了,而是她成了富豪姚建成的太太之后,反而輸不起了。
青春美貌會消退衰敗,但在她無力回天之前,要杜絕一切小三進(jìn)門的可能。
誰錯了嗎?
誰也沒有錯。
可是漸漸的,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再沒有一家人手牽手去吃刨冰和餛飩的日子了。
傭人燉的燕窩會用上好的黃冰糖、記得她口味加冰鮮牛奶和千葉玫瑰,清香甘甜,又滋補又想嫩滑。可吃著,總覺得不如過去母親在自家小廚房里,親自下廚燉的雙皮奶。
她其實并不是個多么物質(zhì)驕縱的千金小姐,可是,她卻只能那樣表露自己的性格。
因為只有這樣,才會讓父親覺得,她是被從小溺愛到大的;
好像只有這樣,她才是真正的,活成了父母想要的樣子。
而且,現(xiàn)實潑辣一點,是除了錢之外一無所有的人,最好的武裝。
姚曼筠的人生一直都是寂寞的,到她到了花季,長出了那張臉蛋之后,就更是沒什么朋友。
被嫉妒、被排擠、被討厭,只是因為她鶴立雞群。
所以她索性就不去在意雞的想法。
姚曼筠的驕傲是眾所周知的。
只有許天問過她一句,“姚曼筠,人前人后都那樣端著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你累嗎?”
好像是在那句話之后,她淪陷了。
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淡淡看一眼,就看穿她驕縱任性的外表下,還藏著的那顆心。
一顆有血有肉,鮮活跳動著,渴望父母親情的心。
后來,許天會帶高高在上的她,去吃那些藏在小巷子里的小吃。
她記得自己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水刨冰,漲了價格,但依然是慶城最便宜的小吃。
許天看著她吃得開心,忍不住展顏。
“你一點也不像個千金小姐,姚曼筠?!?p> 他這樣評論,姚曼筠覺得這是一種褒獎。至少,許天的眼神里,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星光。
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將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挽著心愛的男人,走向人生幸福的下一節(jié)點。
她會小心經(jīng)營,謹(jǐn)慎妥帖,不讓自己的婚姻步上父母的后塵。
父母依然恩愛,但是,有退步有變質(zhì),她仍不愿。
她對自己的家庭充滿了期待。
但是,終于這一天來了,那個人卻不是她期待的。
姚曼筠的眼底流淌過一絲無奈和決然——
這是她的宿命,她從懂事起,囂張了十幾年的人生,終于是要連本帶利還回去的。
與禽獸為伍,她沒有選擇沒有后路。
既然跌到了泥里,那就讓她爛在這鮮花著錦堆砌的美好之下。
新的外殼之下,光鮮亮麗,但是各種滋味,誰知道呢?
周宏遠(yuǎn)和她,會有多少人笑著說郎才女貌?
而這其中的祝福,又有多少是真心的?
痛心地閉上了眼睛,她不是沒有下定決心,至少,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夢想著,站在那個有著干凈薄荷氣息的青年身邊了。
叩門聲響起。
姚曼筠上前開門,神情冷漠,“我說了,等典禮開始我會出面,你們少三催四請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空氣里的靜默像是被人定住了時間。
窗外,華燈初上,將長夜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