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額角的傷痕（五）
“你們發(fā)誓絕不插手，否則，我會再找一頭熊。我完成試煉前，絕不會回去?！?p> 黑森林濃密的樹冠連成一片，外邊雷聲沉悶地連續(xù)響起，四處都是水滴碎裂的聲音。
“我不發(fā)誓，你們的神聽不見我的呼喚?！崩罟f，“你去吧?！?p> 茵格麗德盯著他看了一會，向森林深處跑去。
“現(xiàn)在怎么辦？”凌昊幾乎是在質(zhì)問。
“我們在附近監(jiān)視她。如果她被老瞎眼打敗，我們就把她救走……只能希望老瞎眼不要一擊致命?！崩罟f。
“老瞎眼在，我們能全身而退？”
“不知道?！?p> 凌昊瞪大眼睛看著李果。李果視而不見。
他們向前移動，看到前方是一片幾十米見方的平坦低地，一個碩大黑影匍匐在低地中央。茵格麗德則消失在濃霧中。
一會，碩大的黑影劇烈地挪動，怒嚎陣陣。茵格麗德隨著一招一式高喊著，每一次劈砍都發(fā)出竭盡全力的吶喊。戰(zhàn)斗十分激烈，低地中的霧氣翻卷攪動。
“我們分成兩隊，藍山跟著我，你跟著凌昊，等會從不同角度切入，分散老瞎眼的注意力，然后趁機把她救走。等里邊沒動靜了，我會叫你們一起上?！?p> 他們點點頭。
“你倆待在這?！崩罟麑α桕徽f。
他對藍山做了個手勢，沿著高地的邊緣行走，尋找一個切入點，和羅修、凌昊形成夾攻的角度。
他和藍山走到了一條小道上，小道沿著高低邊緣延伸。在陰暗的光線下，能看出小道兩旁生出顏色各異的鮮花，明顯是人種的。
李果心里發(fā)毛，有人住在這里，在黑森林的腹地？
低地中的戰(zhàn)斗聲仍在繼續(xù)，但這并非是持續(xù)不斷的聲響。每次吶喊嚎叫之后，都是一片沉寂；隨著他們的體力不斷消耗，沉寂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
茵格麗德又高喊了一聲，低地中傳來老瞎眼的痛呼。
李果沿著小路又走了一段，他看到了一間小木屋，木屋旁還有籬笆和苗圃。越是靠近，藥草的味道就越濃。
李果看了藍山一眼，他也回以一個疑惑的眼神。
木屋還未破敗，近期還有人在居住。但此刻木屋里沒有人。
李果走進木屋，這個房間看上去很像茵古娜的房間，里邊有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裝著不知名的草藥和身體組織。
還有許多說不清是什么的小玩意兒：桌上的碗里裝著仍在扭動的紅色肉蟲，墻上掛著涂有顏料的動物頭骨，墻角擺著長蘑菇的、形態(tài)詭異的木瘤，床邊還陳列著花草與動物皮筋編成的飾物，天知道它們是啥玩意兒……
這些家具千奇百怪，卻并不難看，在并不寬敞的木屋和諧地陳列著。李果習慣了這里的藥味，甚至還覺得這是一間舒適的居所。
老瞎眼發(fā)出一聲狂吼，低地里傳出巨物奔跑的聲音，地面隨之一陣顫抖。李果嘴里一陣酸苦，即使老瞎眼身在幾十米外，都足以讓他感到驚恐。
李果注意到木屋的地面上散落著黑色的毛發(fā)和羽毛，一會，他還在墻角看到了一柄大劍，屬于茵格麗德的大劍。
他全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手指像波浪般急促地敲打著大腿。
老瞎眼右臉的傷痕，烏鴉腦袋上凌亂的羽毛；阿歷克的死，弗里喬夫的傷，噬人性命的黑森林；艾斯本一瘸一拐的腿，茵格麗德年幼時的哭聲，她額角彗星般的疤痕……還有捂著流血的臉走出王國的貝德莉亞。
貝德莉亞。
一個被厭惡的外鄉(xiāng)人，被背叛的妻子，被放逐的王后……一個渴望復仇的德魯伊。
即使是她的“女兒”也不能幸免——一個在睡夢中憑空出現(xiàn)的，別人的骨肉，艾斯本的背叛的活生生的證明。她曾經(jīng)虐待她，但這還不夠，她要殺了她。
貝德莉亞，就是老瞎眼。
“馬的，糟了！”李果兩步蹦出木屋，大喊凌昊的名字，低地的另一端起了一陣騷動。他和藍山從木屋邊的小路跑下低地，踐踏著腳下的菜葉。
低地中央，老瞎眼發(fā)出一聲漫長的哀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
就像弗里喬夫一樣，她看到老瞎眼匍匐在地，便要騎到它脖子上，給它最后一擊。她也以為她要贏了。
此時，老瞎眼只要往側(cè)面一翻，她就會被印在泥地里……她明明見過這一幕，但她竟然沒有吸取教訓！
“快停手！”李果向她高喊道。
可茵格麗德反而加快了動作。她坐到老瞎眼毛茸茸的脖子上，雙手倒握劍柄，準備把大劍插入老瞎眼的脖頸。
它的右眼早已失明，如今，它的左眼也流著血。它已經(jīng)徹底瞎了。
它安詳?shù)嘏恐?，沒有一絲要反抗的跡象。
李果突然一驚，他想錯了！
“住手！快住手！”李果高喊道，可茵格麗德卻仍是把大劍飛速地向下扎去。
“她是貝德莉亞！”
李果的心又涼了一截，他也不知道這么喊能不能讓她停下。
茵格麗德停下了。
老瞎眼卻突然怒嚎起來，伸起恐怖的巨爪向頸上抓去。
茵格麗德不閃不避，老瞎眼的巨爪即將割開她的腰際，卻沒有再動半分，僵在半空。
茵格麗德從老瞎眼身上走了下來，立在一旁。大劍在她手中顫抖，咯咯作響。
老瞎眼怒嚎著挑釁她，茵格麗德卻不為所動。
一會，老瞎眼呻吟起來，它的身體開裂、皺縮，毛發(fā)脫落，身上散發(fā)出一陣腥臊的熱氣。多余的血肉從開裂的皮膚中排出體外，形成了一攤?cè)鈮|。這些血肉自成一體，仿佛成了另一個生命，獨立地蠕動、呼吸著。
在這攤血肉與骨骼混雜的肉墊之上，一個女人的輪廓逐漸浮現(xiàn)出來。它呻吟著，發(fā)出越來越像女人的喘息聲。
貝德莉亞翻過身，仰面朝著從幾萬米高空落下的雨露。大雨沖刷著她污穢的身體，李果仍能看出她為什么能成為王后。
“這下，你就沒有完整的熊皮拿了，丑丫頭?？瓤取庇晁鬟M了她的喉嚨，卻不能濕潤她沙啞的聲音。
“這不是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殺了你，不會讓我成為真正的狂戰(zhàn)士?！币鸶覃惖骂澏兜卣f，“還有，不要叫我丑丫頭……”
電閃雷鳴，茵格麗德額角的疤痕如彗星一般明亮。
李果要來羅修的毛皮衣，他反正不怕冷。李果和藍山把毛皮衣遮在貝德莉亞的臉前，順便蓋住一部分身體。毛皮衣稍稍傾斜，好讓雨水滴向一側(cè)。
“謝謝你，小伙子……”她雙目失明，但為她擋雨的無疑不是茵格麗德。
“我一直在看著你……你越來越像你母親了，丑丫頭?！?p> “那個保姆并不丑?！币鸶覃惖抡f。
“是她殺了小艾斯本……可惜我發(fā)現(xiàn)得太晚。她在他床邊的墻上鑿了個洞。她每晚都把洞口打開，讓寒風整晚吹著他，清晨再把洞口填上。
“小艾斯本不哭不鬧，半年后他就死了……那個女人不丑？她是我見過最丑的女人?！?p> 風暴云中的雷聲像是煮開白粥的聲音，隨后又是一聲巨響。
李果注意到貝德莉亞腰上的傷口，那是茵格麗德之前用大劍捅傷的，里邊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
毛皮衣只能遮雨，卻無法擋住寒風，貝德莉亞的嘴唇正在慢慢變紫。
“我們進屋里說吧?！崩罟嶙h道。
“不，不了。我活不了幾天了……這里挺好的，這是我的菜園?！痹谒系膫谥校恢患t色的肉蟲探出頭來。
李果看到茵格麗德的眉頭緊鎖著，表情仍埋在暗影中。
每個人都在雷聲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