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睡前,趙環(huán)又在悄悄地抹淚??粗鋈簧駛臉幼樱也挥傻迷谛睦锔袊@:為了畢業(yè)分配問題,她真的是奔波得太累太苦了!我們宿舍當中,蘇小雨和菲菲的家分別在省城附近的市里,生活和工作條件與省城不相上下,自然不必為分配勞神,因為學校歷年來的分配政策,除了少部分留在省城的,一般都分為各自的家鄉(xiāng);阿玲來自一個小縣城,她的性格似乎天生就是知足常樂,安于平靜,因此只希望回縣城的重點中學,沒有過高的要求;肖萍則是山區(qū)飛來的金鳳凰,聽說她媽就只生了三姊妹,她是老大,所以按她的話說,除了回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別無選擇;只有趙環(huán),家在一個偏僻山區(qū)的小鎮(zhèn),而又想留在省城,只好托在省城工作的表哥,四處找熟人拉關系,忙活了大半個學期,聽說湊來的錢花了不少,卻還沒看到“希望的曙光”,也真難為她!
而我自己,因為有張老師的幫助,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到底是去還是留呢?我望著窗外的星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問著自己。記得讀過一首組詞,標題叫《所有天空一夜走遍》。今夜,站在這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是否該細細地“走”遍,二十二個春秋的生命軌跡中所有的“天空”?
“……可爸……爸是個……是個黨員啊……”爸爸臨終前的話又回蕩在心谷中,在這躁熱的靜夜里,顯得異常的真切。是?。“职謴臎]當過什么干部,卻一直以黨員的標準來衡量自己,凡事以公為先,極少計較個人得失,即使有時因“出風頭”而被鄉(xiāng)親們誤解和怨怪,也只是憨厚地笑笑,耐心地和鄉(xiāng)親們作解釋。爸爸生前經常教育我,要做一個為大眾著想的好人,不要做只為自己謀利的小人。如果爸爸在天有靈,他會希望我作怎樣的選擇呢?想必他一定會完全尊重女兒自己的意見。
早上醒來時,燦爛的陽光已透過窗簾照到了床前。我草草地泡了一碗方便面,吃過后便帶著筆記本和面包、水杯上圖書館去。畢業(yè)論文初稿雖已完成,但我總覺得不大滿意,得多參考一些有關資料進行補充和完善。至于昨晚在腦海中“游蕩”了大半夜的或去或留的問題,還是過幾天再作決定吧。
在圖書館泡了一整天,頭暈腦脹的,出來時恰好碰到張力。他問我今晚有沒空,我說你是不是要請我吃夜宵。他打了個響指說:“你猜對了。今晚我正好有個‘特別節(jié)目’想邀請你參加,到時少不了讓你享一頓口福的。不過8點左右你一定要在宿舍里等我?!?p> “特別節(jié)目?你什么時候也變得神秘兮兮的?”
“暫時保密嘛。”張力避開我的眼光,揚起頭看著天空。
這兩天可真“邪”了,昨天張老師剛有“重要事情”,今天張力就有“特別節(jié)目”!
“那好,你要是哄我,我可要割你鼻子的?!?p> “沒問題,晚上見?!?p> 還不到8點,值班室的廣播就叫我下來聽電話。大概是張力吧,我心里想著。下來后拿起話筒一聽,原來是家教的學生家長陳壽先生。
“陳先生,您好!”
“小夏啊,我和廖總、張經理正在咖啡廳里聊著。廖總把情況都跟我說了,我聽了很高興。廖總很器重你,你又是個人才,如果你能到廖總的公司上班,對你是很有發(fā)展前景的。佳佳很喜歡你,你也可以在工作之余,幫我再多多輔導佳佳嘛。這事,你已經決定下來了吧?”
“陳先生,謝謝您的關心!只是,這兩天我正忙于修改畢業(yè)論文,我……”
“小夏,現在時間很緊,這事宜早不宜遲。你可千萬不能猶豫!……哦,廖總想跟你講幾句……”
“夏小姐,我說的沒錯吧?陳處是樂于助人的人,只要你愿意加盟本公司,其他的一切都不成問題。對了,你要不要現在過來聊聊?你也可以把你的一些想法跟我們談談嘛?!?p> “謝謝廖總!不過今晚我有個事兒要辦。過兩天,我一定把決定告訴您。好嗎?”
“好。相信夏小姐不會辜負我們的愿望的。你隨時都可以跟我聯系,我們再約定個時間當面談談?!?p> “好的?!蔽曳畔码娫?,還沒走出值班室,張力就來了。
“喂,你倒是挺遵守時間的。”
“和女神約會,不準時還行?”
“別耍貧嘴。該往哪兒去參加你的‘特別節(jié)目’?”
“老地方——‘團員之家’?!?p> “喂,你有沒搞錯,《湖畔風》都已經移交給下一屆編委會了,去那里耍嘴皮啊?”
“你先別急嘛。節(jié)目肯定會有的,就像面包、房子和愛情一樣?!?p> 我疑惑地跟他走進了‘團員之家’——因為我們還要給下屆編委會作一些編輯工作方面的指導,所以還存有編輯部的鑰匙——他一打開燈光,我便大吃了一驚:只見辦公桌上端放著一個蛋糕,周圍豎著不下二十根蠟燭,還有荔枝、花生和啤酒之類。我頓時明白了:“你這家伙,生日也不先告訴我一聲,當我是什么人了?你等等,我去買點東西來。”
他卻堵在門口:“夏丹,你別生氣,也不必送什么禮物給我。你能來,我就感到……很高興了。我只是想,臨畢業(yè)分別之前,我們兩個……好好聊一聊,說說心里話……你別怪我好不好?”那聲音有些異樣,帶著一絲兒的顫抖。
“傻瓜!那我只好當一回吃客了?!蔽业男暮鋈荒剜剜靥鴦悠饋恚孟裨谒恋难劬?,在他的話語里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東西。
我倆分別坐在桌子的兩旁,張力把蠟燭點亮了,一豆豆桔紅色的燭光跳躍著,我數了數,一共22根。
“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也許不相信,22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為自己過生日。謝謝你和我一起度過!”
“第一次?你爸媽從沒為你過生日嗎?”
“從小時候開始,我的生活中就只有爺爺和奶奶……”
“你爸媽呢?”
“我還有爸媽嗎?出生沒幾個月,我便被送給了相隔二十多里的大舅。后來因為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故,我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好幾次哭著想回原來的家,都被當村支書的父親打罵著趕了出來;我母親除了抱著我掉眼淚,也從沒為我做過什么,從沒安慰過我什么……
“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父母?兒女都是母親身上的肉??!”
“聽我奶奶其實也就是外婆說,我命里克父母……”
“村支書?除了抽煙、喝酒、打牌,他還會干什么?他連開會的通知都不會寫!”
“那你大舅呢?”
“他死了,在我7歲那年,他就被拖拉機壓死了,還不滿30歲……他和爺爺、奶奶一直都很疼我,小時候我也以為他就是我的爸爸。他死后,我便過繼給了二舅——現在叫二叔。二叔對我一直都很冷漠,二嬸更是把我和爺爺、奶奶都看作是累贅,所以以前的學費都是我爺爺交的。上了初中之后,學校離村里差不多五公里,家里有自行車二叔卻不讓我學,所以每天除了中午在學校里混一頓,我都要來回走一趟。我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我會碰到一位令我刻骨銘心的、終生都無法忘記的女孩……她是我鄰村的,跟我同桌,人長得并不怎么漂亮,但很可愛、很善良。開學兩三個星期后,她就主動提出讓我每天坐她的車,也不計較班里的同學怎么說我們是‘相好’。為此,她還挨了爸媽的罵。那是我中學階段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我早上要先去放牛,上學時間,每天她都在交叉路口等我,然后我們一起上學,下午一起回家;路上,她總是給我講她看過的小人書的故事,或者和我談論學習,有時還塞一些糖果給我,她還教會了我騎自行車……那時,除了爺爺和奶奶,我真的做夢都想不到會有人對我那么好……”
“她……現在怎么樣了?”
“她也死了,是我害死的……我們放學路上要經過一段斜坡,斜坡下來就是一座橋。有一天下暴雨,回家時是我騎車帶她的,經過斜坡時,路太滑,我握車把的手在發(fā)抖,慌亂中把左晃右晃地沖了下來,撞倒在橋頭的欄桿上。我被撞得暈了過去,前額和手臂都受了傷,被人送到了縣醫(yī)院。醒來時,我才知道,她墜到了橋下,再也沒能睜開眼睛……我們,僅僅相處了兩三個月……”
“……”我仿佛看見了那位女孩,在晶瑩的淚光中,她正遠遠地走來,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我心中,走到了張力的眼眸里……
“差不多十年了,一想起這些,我就感到自己的心里負著一筆永遠也無法償還的債,讓我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永遠把她裝在心里吧,但不要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就要大學畢業(yè)了,今后你可以好好地待你的爺爺和奶奶。”
“我是這么想的,我已決定分回家鄉(xiāng)?!睆埩Σ亮瞬裂劢堑臏I滴,看著我說,“夏丹,你會不會留在省城?”
“我……你說我是否也應該回去?”
“這學期,我一直都想找個機會認認真真地對你說,但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夏丹,我……我愛你!我們一起回家鄉(xiāng)吧!”
張力走到我面前,沖動地握住我的手。“我……”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迷離地承受著他凝視的目光……似乎,一次次地在夢中企盼過,又似乎,總是朦朧地害怕著它的發(fā)生。如今,那層薄薄的窗簾終于被他舔破了,我……我怎么無法控制住自己?我點頭了嗎?我是否真的能用滿懷的愛意淹沒他那顆飽受孤獨和痛楚的心?
“我愛你!夏丹……”那是張力的唇嗎?那么笨拙、那么溫柔而又那么熱烈、那么霸道地奪去了我的初吻……眼角,有淚輕輕地滑過。就讓他結實的雙臂,讓他劇烈跳動著的心熔化我吧,就這樣緊緊地擁抱著,千年萬年……在心湖的最深處,我原是多么渴望火一樣的愛的擁抱,原是多么渴望他的愛……
“篤篤篤……”怎么有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傳來?“張力……”我呻吟了一聲,滿臉發(fā)燙地掙脫了他的懷抱。
晚了!輔導員賴衛(wèi)平已經站在了門口,兩手背在身后,三角眼高傲地斜視著我和張力,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