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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鹿為霜

36.向死而生

北鹿為霜 梁七音 2489 2019-12-14 16:24:05

  翊國。軒禮司。

  大概已經(jīng),不行了。

  許士昇已經(jīng)被全身麻痹,耳朵無法聽清外頭的聲響,眼睛也只剩一只右眼可以稍稍感知到光線。白天的話,眼前會有細微的光,夜幕一旦降臨,自己就跟瞎子一般。借著右眼微弱的光線,許士昇再朝外頭看了一眼。真應(yīng)該在自己還能看到的時候,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不應(yīng)該就呆在那個將軍府,整日像一個廢物一般做著下人的瑣碎事情。許士昇苦笑著,閉上了眼。

  過去,在林逐傷到眼睛的時候,他的聽覺嗅覺會變得分外靈敏。每次自己端著藥還沒進到他的房間內(nèi),他就可以遠遠地聽到房間外的全部聲響。心情好的時候,林逐還能分辨出今天的菜色是什么。

  但是……這毒已經(jīng)漸漸麻痹了耳朵,自己連聽覺都已經(jīng)幾近喪失了。自己這一次是徹底賭輸了,本來以為李玉會因為這塊血寒玉而不敢輕易給自己動手,本想進來后再做打算……可這李玉,自己確實是低估他了。如此一條小徑,就能如此輕易地鎖住自己。

  這一次,輸?shù)袅诉@條命。

  人家都說,死之前腦海中會出現(xiàn)人生走馬燈。許士昇索性閉上了眼,期待見到父母的模樣,還有自己曾經(jīng)落魄卻又溫暖的家的模樣。

  不知道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黑夜,許士昇蜷縮緊了身子。根據(jù)溫度來說的話,應(yīng)該是夜晚了吧,不然不至于這么冷。

  也有可能……是自己將死的預(yù)兆吧。許士昇放松了身體,讓痛感順著血液的循環(huán)沖向全身。

  倏地,似乎有一雙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公子?”

  原以為是錯覺,可緊接著又傳來了一聲呼喚。

  “公子?”

  “誰?”許士昇筆直地坐了起來,不小心撞到了眼前人的下巴。

  看身高和發(fā)飾,此人應(yīng)該是女性。許士昇伸出手,摸到了她的衣料,還未能分辨出衣服材質(zhì),女子就趕緊將手收回了。

  “公子你是看不到我嗎?”

  許士昇平氣凝神了片刻,竭力用最后的聽力來分辨眼前人的聲線。

  “是誰?”盡管如此,許士昇還是不敢暴露自己身體的情況,“罷了,再怎么認真聽,我在這軒禮司也不可能有熟識之人?!?p>  突然,一個瓷質(zhì)的瓶口湊到了自己嘴邊。有那么片刻,許士昇想要扭過頭拒絕這不明之物。可就算自己拒絕了,也不一定能活到明天。

  瓶口一直在自己嘴邊等待著,既不急躁卻也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如此一想,還不如就此博弈一番。

  記憶仿佛在此時被削去了,許士昇又似乎好好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不在原本的房間了。許士昇將蒙在眼前的布拿走,太久沒看到這些如此真實的陽光,眼睛因為瞬間的強光刺激流出了眼淚,許士昇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透過指縫,眼前的場景開始慢慢清晰起來,桌椅、門框、床榻、還有……眼前的女子。

  “公子,現(xiàn)在感覺如何?”

  人影重疊分散,繼而慢慢重合。終于看到了眼前人的模樣,聽力也在這個時候恢復(fù)了,雖然耳膜仍有刺痛,但確實是無礙了。

  “阿姑?”許士昇吃驚地發(fā)問。

  “噓?!卑⒐镁o張地合上了門,又向外看了看,確保沒人后,才跪在許士昇門前,“多謝公子?!?p>  “謝我,從何談起?”許士昇伸展了一下筋骨,發(fā)現(xiàn)腳踝處最開始的傷還是沒有好完全。

  女子眼眶紅紅的,手指也因為緊握著,骨節(jié)處都開始泛白。

  “上次與公子相遇,公子好心將阿廉的遺物贈與奴家,并為奴家和阿玨保守了秘密。如此大恩大德,奴家定不敢忘?!?p>  “你起來說話吧,我與你并無恩德一說?!痹S士昇望著眼前略有憔悴的女子,正在考慮著是否要告訴他閔廉還活著的消息,卻見她低下了頭,聲音開始顫抖。

  “阿廉的朋友,本性必定不會壞。這清懸毒奴家已經(jīng)幫公子解除,但公子這腳傷,暫時無法痊愈,未來也會留下疾患。還有……”阿姑從袖口掏出了一塊布,躊躇了片刻,還是用發(fā)抖的手將布遞了上來,“這地圖或許略有拙劣,但也能保公子不迷路,還望公子盡快離開軒禮司。”

  “阿姑如此幫在下,可有性命之憂?”

  顯然是問到了眼前人的痛楚,阿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許士昇將她扶起來,并幫她撣掉了身上的灰:“那起書和落薄都藏于哪兒?”

  “公子當真要尋找這兩本東西?”

  “要。”

  許士昇毫不留情:“阿姑,在下就直說了。你帶過閔廉,如此推算起來在這軒禮司至少有十余年,且看你衣著裝扮,定不是奴婢等身份,奴婢都是粗麻衣服,你身上這算得上是絲綢了吧。若在下猜地沒錯,阿姑必定算是司主信任之人。你既然能在閔廉失蹤的時候找到過這落薄,那時至如今,哪怕找不到這兩本東西,阿姑也能大概知道些線索。”

  沉默了半晌后,女子才緩緩?fù)鲁鰩讉€字:“公子,不要給自己招惹殺身之禍?!?p>  “若阿姑真是忠于這條信約,阿姑又何須救我一個陌生人?!?p>  “公子尚還年輕,模樣英俊,不妨去找個女子成家立業(yè),過常人的生活?!?p>  “在下都已經(jīng)進到了這軒禮司了?!痹S士昇看了看自己腳上的傷,“想必阿姑更能比在下明白,我已經(jīng)沒有回頭之路了?!?p>  許士昇這一刻分外地冷靜,自從進了這個軒禮司以來,自己的情緒仿佛就被禁錮在了鐵籠之中。盡管不是沒有害怕和戰(zhàn)栗的感情存在在自己身體之中,但在這軒禮司之中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緊緊捏住了自己的心臟,不讓它過分強烈地跳動,只是像書寫詩詞一樣,一句一句,循序漸進,急不得卻也回不了筆,許士昇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所以并無畏懼。

  向死而生。說的就是這個感覺吧。

  “落薄藏于這個軒禮司,起書…傳言起書藏在宮內(nèi)西齋?!?p>  “起書怎會藏在宮內(nèi)?”

  “只是傳言,還望公子切勿都相信?!卑⒐寐曇粼秸f越小,“落薄記載的都是從軒禮司出去的李玨之名和去處,至于起書究竟記錄的是什么……奴家就不得而知了。這兩樣?xùn)|西,是司主自己管制的。”

  許士昇瞇了瞇眼睛:“這么說來,軒禮司跟皇室還有關(guān)聯(lián)?”

  林逐是翊國皇宮內(nèi)的人?這么多年他一直在演戲?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在火燒北鹿后,開始的那一系列變化……莫非……就是因為燒死了那么多城民,所以心懷愧疚就此沉淪了嗎?

  太多的信息交織,強有力地在許士昇大腦內(nèi)反復(fù)碰撞。許士昇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本來被捆綁的那么多情緒就在這一瞬間,突然爆發(fā)。他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擊,本就不知所措的阿姑更是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后,只覺得自己情緒都已經(jīng)沉淀下來后。許士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假的又如何,不過是真情換假意,這世間這樣的買賣多的是。

  “阿姑?!痹S士昇笑著,“謝謝你?!?p>  有那么一瞬間,阿姑仿佛看到了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阿廉在自己面前笑著喊自己“阿姑”,那個被落薄除名的阿廉,那個笑起來溫柔還帶著酒窩的孩子,仿佛鮮活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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