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北方雖有蒙古和北元不時騷擾,但對大明尚無實質(zhì)性的威脅,國內(nèi)局勢漸漸穩(wěn)定,明太祖朱元璋平民出身,雖身居龍椅之上,卻不想自己的孩子只懂得帝王權(quán)術(shù)而不知人間疾苦,是以將自己幾個大了的孩子都封王讓他們出京就藩去了。三子恭王朱棡、四子燕王朱棣、五子吳王朱橚均在中都。中都乃是太祖的祖籍,除了太祖這個名人,此地有名的還有花鼓,還有名醫(yī)。
廣濟醫(yī)館在中都經(jīng)營已超過二十載,何老爺子仁心仁術(shù),在中都一帶很有名望,然而元末戰(zhàn)亂,不堪迫害含恨而終,其子何慕言以十九歲之齡一力撐起醫(yī)館,初時很不被看好,十年過去,廣濟醫(yī)館不僅沒有沒落,反而因醫(yī)好了不少疑難雜癥名震大江南北,不少達(dá)官貴人甚至不遠(yuǎn)萬里前來求醫(yī)。
何慕言之所以成為名醫(yī),除了醫(yī)術(shù),還有脾氣。他看病不問出身不問貧富,一視同仁,不濫用名貴藥材,不論富貴,若他未診完先來的病人,任你是天王老子,也絕不會看你一眼。幸之其醫(yī)術(shù)高超,百姓更是對其交口稱贊,富貴人家就是被這脾氣氣得半死也還得求著他救命。
七月流火,溫差變大,體虛貪涼之人往往易病,廣濟醫(yī)館也是門庭若市。一位衣著華貴的老者因來得晚排在了最后,等看上時已近天黑,知道廣濟醫(yī)館的規(guī)矩也不敢造次。
“何大夫,我乏力畏寒,食不知味,夜里總睡不好覺,覺著這身子已不久矣,麻煩您給我仔細(xì)診診?!?p> “老人家,您氣血不足,乃體虛之癥?!焙文窖缘溃袄先思疑眢w略虛乃正常,僅以膳食輔助溫補即可?!焙文窖运鶎懙姆阶?,僅幾味常見草藥,后面是膳食注意,寥寥幾句。
“這……如此簡單?”老人不放心“我大老遠(yuǎn)來此尋醫(yī),何大夫,煩請再細(xì)瞧一番?!?p> “診脈自當(dāng)仔細(xì),您這身子本無大毛病,只是生活過于嬌慣了些,多走動、少油膩,輔以此方將養(yǎng)即可。如此一月無用盡可來找我?!焙文窖砸徽Z定音,老人氣當(dāng)何慕言名不符實,拂袖而去,并未注意擦身而過的一位少年。
剛進(jìn)門的少年看樣貌,僅有十七八歲,看氣度,卻有了似而立般的沉穩(wěn)?!澳窖?,適才那位長者,可是姓陳?”來人正是燕王朱棣,今年十七歲,在中都一年的時間,不像他其他的兄弟在此只是混日子交差,朱棣對中都的風(fēng)土人情了如指掌,上能與官宦論證、下能與農(nóng)民種田、文能與秀才對詩、武能披掛上陣殺敵,結(jié)交了不少能人志士,與何慕言更是一見如故,奉為知己,平日里并不拘禮,只是何慕言認(rèn)為朱棣畢竟貴為皇子、藩王,不肯直呼其名諱,只稱其四爺。
“正是。”何慕言低頭看看了病案,“四爺如何知曉?”
“衣著裝扮非中原常見,多見于北地,布料確是只有江南產(chǎn)的云錦絲緞,此絲緞寸金難得,非尋常人可穿,腰間墜飾是晉商陳家的家徽,看年紀(jì)此人即使不是陳原本人也是陳家說得上話的主子。慕言,你該多開點人參鹿茸,掙他一筆,他定不會討價還價?!敝扉πΦ?,心下卻深知何慕言對身份、錢財毫不看中的性子。
“本就是生活過奢,以致虛不受補,看脈象正是補得過猶不及,藥不對癥,再名貴也無用。”何慕言果真不以為意?!八臓斀袢諄泶苏椅铱墒怯惺拢俊?p> 現(xiàn)下已無病人,朱棣便坐于桌前,何慕言的大徒弟李君忙端上茶來?!拔覐亩ㄟh(yuǎn)走了一遭回來,靈犀肚子又大了一圈,算來不過月余時間便要生產(chǎn),我有些放心不下,想請你去瞧瞧?!敝扉Πl(fā)妻乃徐達(dá)之女徐靈犀,如今正是孕期。
“四爺不必?fù)?dān)心,上次為夫人診脈,母子康健。且我這醫(yī)館素日少得閑,怕只能晚上去瞧瞧了?!?p> “慕言兄,我知道讓你常去瞧著實大材小用,但靈犀懷的是我頭一個孩子,我不希望她和孩子有任何閃失,不然這樣,讓你大徒弟李君隨我到府上,時時看著,萬一有何緊急,也能先頂著夠我來請你,可好?”談到孕妻,朱棣才像個少年的神情。
“這……”何慕言思忖著。
“師父,我隨四爺去可好?”正當(dāng)此時,一個少年的聲音從藥房傳來,朱棣來時天已暗,竟沒發(fā)現(xiàn)今日抓藥之人并非平日里何慕言的大徒弟李君,卻是個從未見過的少年郎,約莫十四五歲年紀(jì),唇紅齒白、眉目帶笑,真是一副出眾的好相貌。
“不許胡鬧。”何慕言斥道。
“慕言兄,這也是你徒弟?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朱棣疑道。
“這是我的外甥王晏寧,自幼隨我學(xué)醫(yī),三年前家姐舉家遷往蘇州,這幾日前來探親,就在我醫(yī)館幫忙。”何慕言說道。
“君哥日常要為舅舅打下手、配藥,其余人伶俐不及君哥萬一,若君哥走了,恐醫(yī)館易亂。四爺且放心,這醫(yī)館事務(wù)我雖不及君哥熟悉,但論診脈之技藝,我絕不在君哥之下,我隨四爺去照看夫人,既可為舅舅分憂,亦可免醫(yī)館混亂,豈不兩全?”少年回道。
“慕言兄以為如何?”看這少年如此自信,生性謹(jǐn)慎的朱棣竟忍不住信他幾分,心下已是允諾,只是問何慕言意見。
何慕言眉頭微蹙道,“以晏寧的醫(yī)術(shù)擔(dān)此職責(zé)倒也無妨,只是……四爺且坐一坐,我與晏寧吩咐幾句?!闭f罷拉著王晏寧進(jìn)了后堂。
“舅舅要吩咐我什么?”王晏寧笑盈盈地看著何慕言。
“吩咐你趕緊給我滾回蘇州,別在這給我添亂。你一個姑娘家,跑到人家燕王府里住著,算怎么回事!”何慕言氣道,這個少年實乃其姐之女,何家是中醫(yī)世家,王晏寧一直跟著舅舅、母親學(xué)岐黃之術(shù),搬到蘇州后也不愿做個閨閣淑女,反而跟著當(dāng)?shù)氐尼t(yī)館繼續(xù)學(xué)醫(yī),還女扮男裝假作郎中,眼看將至及笄,卻拒了所有上門求親的人家,說要繼續(xù)學(xué)醫(yī),與父母吵一架出來投奔了舅舅,王家父母拗不過她,只好修書一封請何慕言好生照顧加好言相勸。
“舅舅莫氣。我知道您跟燕王是好友,他既然提出來讓君哥去,您必不能拂了他的意,君哥乃是男子身,去給燕王妃日日請脈倒罷了,若真意外要接生如何使得。倒是我,與燕王和燕王妃稟明身份,可更好地照料王妃。以燕王和燕王妃的身份,也不會宣揚我的女兒身平添閑話。左右我不過住一個多月就回來了,我在這您不也老嫌我煩嘛。”王晏寧拉著何慕言的袖子,“舅舅,就讓我去嘛?!?p> “我看是你嫌我煩,想溜個清凈吧。”何慕言無奈道,“罷了,你去也好,比君兒更能照顧周全燕王妃。把葵兒帶去吧?!笨麅菏峭蹶虒幍馁N身侍女。
“葵兒還是留這給您做飯吧,我是‘男’郎中,帶個丫鬟入府多有不便。”
“既如此,我便去回了四爺,你便收拾隨他去吧,記住,本分行事,看好燕王妃的身子就好,切莫多生事端?!焙文窖渣c頭同意,準(zhǔn)備出去與朱棣回話,突然回頭笑道,“寧兒,你莫不是看四爺俊朗,想入燕王府吧?”
“舅舅!”王晏寧不曾想何慕言竟有此想,當(dāng)下俏臉飛紅,“您放心,普通大戶我都嫌規(guī)矩多,更何論皇家,我不會入皇家,也看不上有婦之夫?!?p> 何慕言原是逗逗她,也不多言,笑笑便出去了。
待王晏寧收拾好出門,天已大黑,門口朱棣與何慕言長身玉立在聊,旁邊一架馬車候著。見王晏寧出來,何慕言對朱棣抱拳道,“四爺,寧兒尚小,如有禮數(shù)不周之處,您多擔(dān)待?!?p> “慕言兄放心,晏寧此去于我有恩,必將奉為上賓,當(dāng)在自家一般隨意。”
何慕言聽朱棣此言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到底是沒開口,只是拉著王晏寧上了馬車。
王晏寧掀開窗簾,笑著跟何慕言揮揮手,“舅舅莫擔(dān)心,寧兒必不給你惹麻煩?!?p> 朱棣與何慕言告辭也上了馬車,車夫揮動馬鞭,驅(qū)著馬車往燕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