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喪儀結(jié)束后,隨靈車一起回徽州老家的,還有阿沅的一封家信。等了三個多月,終于等來了回信。讀罷,阿沅泣不成聲,連著守在一旁的靈竹和春竹也跟著哭個不止。信中提及祖母因傷心過度,身子有過一陣不適,好在眼下已漸好。信中又言及曼澤、曼兮他們,除了為父母驟然遭遇不幸感到痛心外,皆一切安好,阿沅心中所憂這才有所緩解。
孝煜趕到翊王府時,正趕上拜天地,四下里瞅了瞅,沒見著阿沅。等這邊禮一成,同孝翊添喜幾句,便徑自去尋了。遇到紹卿才知,阿沅身子不適,在后院歇著呢。
“怎么回事?”見是自家王爺,靈竹回道:“王妃說身子乏,來了翊王府后沒多久便歇下了。”
這幾日晚上回府,阿沅都是早早便歇下,夜里睡得也算安穩(wěn),就是胃口依舊不大好。他想著許是前段日子阿沅勞心傷神沒睡好的緣故,遂才嗜睡。
孝煜在阿沅身邊待了約莫半個時辰,就被紹卿拉去灌新郎酒了,直到宴席結(jié)束,阿沅都未醒,回府時,還是孝煜抱著她上的馬車。許是睡飽了,又或許是馬車顛簸的緣故,阿沅醒了。醒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孝煜滿目憐惜地看著自己。她一時不知說什么,就這樣也看著他,直到孝煜打破沉默:“這么看著我,不認(rèn)識為夫了?”“怎么會。你這么好認(rèn)?!卑涞纳ぷ佑行┥硢?,孝煜的手掌在她臉頰上摩挲道:“餓不餓?”“餓??祓I死了?!毙㈧弦恍?,“就快到家了,再忍會兒?!薄芭?。”自何家父母離世后,這是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最舒心的一次相處,孝煜抱著阿沅的手臂不禁緊了緊。
又是一年中秋,各王府貴胄都進(jìn)宮參加宮宴去了。孝翊因新婚,夫婦倆受到的恩賞最多。宮宴進(jìn)行過半,皇上和晉安王先后離去,而后孝煜被請進(jìn)了宜興殿。
自先帝瘋癡后,西蜀便蠢蠢欲動,一再尋釁滋事,擾得渝州、黔州地界軍民難安。南境守將孫薈病故后,一直是其長子孫柏年在代父行職,這孫柏年為人剛正,行事磊落,遇事卻優(yōu)柔寡斷,缺乏謀略,實(shí)非將帥之才。面對西蜀幾經(jīng)挑釁,皆應(yīng)召無力,長此下去,怕是要助長了西蜀入侵的氣焰,生了戰(zhàn)事也未知。放眼眼下朝中,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替代孫柏年,看來看去,晉安王看上了孝煜??尚㈧鲜腔噬闲膼鄣幕首樱娨鈿w鐘意,還是得征得皇上同意,孝煜點(diǎn)頭才成。
孝煜看罷晉安王叔遞過來的軍情奏報,道:“西蜀看來野心不小。大有擴(kuò)疆拓土之意?!?p> 皇上和晉安王聞言面上均露欣慰。這軍情奏報信息極簡,概述略要,孝煜竟從中看出了要點(diǎn),實(shí)屬難得。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阻擊?”
孝煜抬眼看了晉安王叔一眼,道:“此乃軍政要事,孝煜不敢置喙?!?p> “無妨。叫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看法?!?p> 孝煜踟躇道:“唯有一戰(zhàn),方解此患。”
皇上一直未語,此時道:“渝黔兩州與西蜀交界帶山巒橫亙,于我們來說,難守亦難攻,如何戰(zhàn)?”
“請君入甕?!?p> “請君入甕?如何請?”晉安王疑道。
“西蜀想要黔渝江一帶,我們便趁機(jī)向其索要蕉城。以交易之名,行伏擊之實(shí)?!?p> “他們怎會上這當(dāng)!不行!不行!”晉安王叔搖頭否決。
“直接談自然不行,所以才要一戰(zhàn)……”
“然后再來個聲東擊西……”
孝煜未吱聲,神情卻表明晉安王的猜測沒錯。
“黔渝江流經(jīng)斐濟(jì)、大閼、冼國,奪了這個地方,西蜀的貨船日后就不必再受我們關(guān)卡的制約,收益勢必劇增,這對西蜀的國力和兵力來說舉足輕重。于西蜀而言,眼下是奪取這個地方的最佳時機(jī),他們等這個時機(jī)怕是已等候多年,斷不會這般輕易放棄。比起黔渝江一帶,蕉城對西蜀來說,就沒有那么重要了?!?p> 以一個不重要的城池?fù)Q取一片沃土,任誰看,都是一筆甚是劃算的買賣。可晉安王還是疑惑:“可西蜀未必愿意拿蕉城來換啊。別忘了,蕉城一旦歸我們,除了掃除我們與北越間唯一的障礙,同時也等于向我們敞開了西蜀的北門戶,西蜀怎可愿意?”
“西蜀自然不愿??裳巯挛魇駠μ摲?,民眾焦苦,又飽受北越侵?jǐn)_,縱是不愿,總要取舍。再說,蕉城一旦歸了我們,我們會瞬間成為北越第一個需要防范的存在,這無形中也解除了西蜀的外患壓力。”
晉安王看著皇上。孝煜此番言論已不單單是兵法策略,更涉及到治國疏略,不僅晉安王心生訝異,連皇上都心頭一震,從前只知這孩子愛文好武,沒想到竟有這般治世之才。
“此法甚是冒險,一旦失敗,后果……很嚴(yán)重。”
“兒臣明白。”
“那,你可愿擔(dān)此職?”
孝煜一驚,他原以為只是問問他想法的。
見孝煜猶疑,晉安王道:“這請君入甕,你不想親自施展施展?”見孝煜尬笑,還是未語,晉安王急道:“你說你有這帶兵打仗的本事,卻天天跟那柴英混在安防營,能有什么出息!這不大小用嗎?!”
孝煜被晉安王叔懟得不知說什么好。帶兵打仗他是喜歡,可今夕非同往日,就是他想,也得皇上允準(zhǔn)才行?,F(xiàn)在倒是個時機(jī),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去做真正想做的。可腦海里閃過了阿沅,行軍打仗,生死難料,他猶豫著……
“不必現(xiàn)下答復(fù)。但不要拖太久,形勢不等人?!?p> 皇上如此說。孝煜回是。
事情沒有結(jié)論,晉安王不爽,憋著氣,一會兒看看皇上,一會兒看看孝煜。
出了宜興殿,孝煜便看到孝翊和翊王妃,見二人神色慌張,急問:“出了何事?!”
孝翊和翊王妃便將宮宴結(jié)束時發(fā)生的事情陳述了一遍。
宮宴上,繼皇上、晉安王、皇后離去后,各位王爺、太妃、郡王也相繼離宮回府去了。宮宴上就只留下了儷貴妃、慶陽公主、昭王、昭王妃及其子女,晉安王妃和阿沅幾個。阿沅原本兀自喝著酒,慶陽公主這時道:“晟王妃看著不怎么高興??!也是,此乃中秋之夜,是一家人團(tuán)聚的日子,至親不在了,這日子過起來,也著實(shí)苦了些?!?p> 阿沅沒理她,兀自又斟了杯酒喝著,全當(dāng)沒聽見。孝翊此時道:“二姐還是這般喜歡玩笑。這有些玩笑私下里開開就行了,沒必要拿到人前來。”
“這成了親果然不同??!都學(xué)會數(shù)落長姐了。翊王妃了不起??!”
孝云冷呲呲的。柳依依頓時從坐著的蒲團(tuán)上起身,俯身請罪道:“王爺今日高興,多喝了兩杯,言語間多有冒犯,還望公主見諒。”
這翊王妃倒是個識大體的,知道服軟。閔孝云輕笑,對著孝翊道:“孝翊,你這王妃娶得不錯!”
孝翊聞言把頭偏向一側(cè),端起酒悶喝著,就看到跟個沒事人一樣坐著的阿沅。心里不禁有點(diǎn)氣,他為她鳴不平,她卻事不關(guān)己,只顧自己喝酒。氣的又把頭轉(zhuǎn)過來。柳依依瞧著他這一番舉動,不經(jīng)意地翻了個小白眼。
阿沅本以為這場不大不小的口舌之爭就此熄火,沒想到閔孝云又來了。
“聽說三哥快要做父王了,晟王妃,不知你那府里的良人何時生產(chǎn)?。俊?p> 阿沅聞言,收緊了手中的杯子,一抬眼,便看到斜躺著身子一臉看熱鬧的昭王,心里一股明火頓時上涌。
孝翊看著阿沅,知道她現(xiàn)在在壓火,心里不斷禱告著“忍?。∪套。∏f忍??!”為了熄火,趕緊脫口:“聽說十月底就生了。二姐這么想知道,難道想提早準(zhǔn)備賀禮不成?”
“都是一家人,這要添子添孫了,可不得提前備著。你這個做叔叔的,可得好好備份大禮才是!”
孝翊嘴角抽搐,尬笑著應(yīng)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他這話音剛落,閔孝云又道:“我們的禮自然得備著,不過再大也不能越過晟王妃去呀,好歹晟王妃是當(dāng)家主母,這禮自然是得備最好的?!?p> 晉安王妃一直默默地聽著,此時笑著對阿沅道:“這晟王殿下成婚時日也不短了,晟王妃也得加把勁,早日為晟王殿下誕下個一兒半女才是??!”
“不過,這主母尚未有孕,底下的人倒先孕了,也著實(shí)挺讓人鬧心的?!?p> 閔孝云這句話說完,昭王妃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看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忍了。“公主定然深有體會。近來我確實(shí)為此挺鬧心的,正想著要不要向公主討討經(jīng)呢!不知公主可否分享一二?”
原本還故作輕松,調(diào)笑阿沅的閔孝云,此時面帶慍色,聲音也跟著冷了下去,“本宮是公主,橫豎不過一下人,有何可憂的!”
“哦……也對。公主乃千金之軀,伸手可摘日月,俯首可踏螻蟻,想必連顧御史都在您面前俯首帖耳,瞻前馬后,區(qū)區(qū)一個孺人,確實(shí)不足為懼?!?p> 自打上次這何曼均闖入顧府,瞧見她與顧銘屠平日里的樣子,閔孝云便一直心懷憂憤。那次本是她何曼均做錯事,本想借機(jī)懲戒一番這個眼中釘心中刺,不料卻被父皇包庇,今日實(shí)在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任她羞辱她,鞭斥她,此刻也不會有人攔得住她。
閔孝云想起那夜孝煜和何曼均離去后,顧銘屠對她的折磨,心里越想越氣,若非那夜沒有準(zhǔn)備,她也不會懷了顧銘屠的孩子,如今日日被他派人盯著,生怕她做出任何不利于腹中孩子的事情?!斑@么多年,你這牙尖嘴利倒是一點(diǎn)沒變!那夜的事,還沒完!”
閔孝云咬牙切齒地說著。她已怒了,只是礙于在宮里,也在忍著。“是沒完。有機(jī)會,還會去府上拜會的!”
“你!”閔孝云怒目圓睜,顯然已經(jīng)氣到了極點(diǎn)。緊接著她眉頭緊鎖,臉上現(xiàn)出痛苦之色,手捂著肚子,直喊“疼!”儷貴妃和昭王妃見狀,趕緊跑到她身旁扶她,沒一會兒就見有血水從閔孝云的裙底下滲出來,儷貴妃一看不好,大喊“傳太醫(yī)!傳太醫(yī)!”
阿沅見狀,一時也傻了,不知如何是好。柳依依和孝翊也呆立一旁。
儷貴妃陪著孝云去內(nèi)殿前,吩咐了侍衛(wèi),扣下宮宴場中所有人。不到半個時辰,儷貴妃滿眼含淚、滿面怒氣地回到宮宴上,抬手就給了阿沅一巴掌,那一巴掌扇得阿沅眼睛直冒金星,嘴角開裂,血從嘴角流出,好在她還有意識,及時擋住了儷貴妃的第二個巴掌。
“你個賤婦!你還本宮的外孫!你還本宮的外孫!”
在場的人一邊攔著儷貴妃,一邊這時才明白過來,閔孝云流產(chǎn)了。
孝翊看不過去,辯駁道:“二姐孩子沒了,我們也很難過??蛇@不關(guān)晟王妃的事!晟王妃一沒碰過二姐,二沒近過二姐的身。儷娘娘可不能冤枉人!”
“本宮冤枉她!要不是她與孝云逞口舌之爭,孝云怎會氣到氣血攻心,以致流產(chǎn)!不是她害的,是誰害得!”
“儷娘娘!明明是二姐一直在逞口舌之爭,怎能賴到晟王妃身上!?”
“你給本宮閉嘴!你們都是一伙兒的!一伙兒的!來人!抓起來!都給本宮抓起來!”
幾名侍衛(wèi)說著就來抓阿沅和孝翊的手,可侍衛(wèi)剛一近身,就被阿沅一腳給踢飛了。儷貴妃見此,更氣了,口中念道:“反了!反了!拿下!全部拿下!”這時宮宴里的侍衛(wèi)越來越多,頓時打成了一團(tuán)。
昭王從內(nèi)殿回到宮宴上看到就是一團(tuán)打斗。孝翊自知這是在皇宮,近身的侍衛(wèi)他基本沒打,只是有意地躲避著捉拿。晟王妃卻全然沒有這絲顧及,將近身的侍衛(wèi)一個一個放到。從前就聽說過孝煜這個王妃會武功,卻從未見識過,今日一見,身手倒是不錯??礋狒[歸看熱鬧,但不能只看熱鬧,再這么鬧下去,大家都脫不了身,這才走到氣憤不已的母妃身邊,撫著背安慰道:“母妃息怒!小心氣著了身子。孝云……這事不能再鬧下去了,回頭鬧大了,我們都脫不了身。這晟王妃,您罰她在此跪到天亮解解氣就行了?!?p> 儷貴妃掙脫昭王扶著自己的手,怨恨地看著他道:“她害得孝云流產(chǎn)了!你還讓我輕饒她!孝云可是你親妹妹!親妹妹呀!你個沒良心的!”儷貴妃說著往昭王身上掐去。
昭王被掐得生疼,一邊躲著,一邊回道:“這事說到底是孝云自找的?;仡^鬧到父皇跟前,一五一十?dāng)傞_來說,您看父皇會不會偏袒她!”
“你!”儷貴妃是被氣昏頭了??刹皇?,這事真要鬧到皇上跟前去,這晟王妃一沒碰孝云,二未近身過,當(dāng)時在場的人不少,就是想糊弄也不好糊弄。
見母妃漸漸平靜下來。昭王又勸道:“母妃!趕緊叫侍衛(wèi)們停下,再不停,可真要鬧大了!”
儷貴妃這才不情不愿地朝侍衛(wèi)們喊道:“住手,都給我退下!”
侍衛(wèi)們聞言,依次停下來,退了出去。
阿沅喘著氣,衣飾頭釵因?yàn)榇蚨范紒y了。孝翊過來,問道:“沒事吧?!卑漭p輕搖了搖頭。
“崔嬤嬤!”
“奴婢在!”
“晟王妃言語失當(dāng),沖撞了慶陽公主,致使慶陽公主流產(chǎn)。罰其在此跪到明日辰時,以思己過!看好了,一時一刻都不能少?。 ?p> “是!”
阿沅不發(fā)一言,也不看孝煜一眼,身體是屈服了,可臉上盡是倔強(qiáng)。孝煜默默地也在一旁跪下來。孝翊見狀,欲說什么,柳依依拉了拉他衣袖,直搖頭,把他拉走了。
“你拉我做什么?!”
“你也想跟著跪是吧?”
“我!我跪怎么了!”
“你跪可以!別牽連我跟著受罰!”
“柳依依!”孝翊說著拿手指著柳依依,一副嫌惡的表情,“你有朋友嗎?懂得什么是情義嗎?”
柳依依翻了個白眼,嘆氣道:“你有點(diǎn)腦子行嗎?你是能去請儷貴妃取消了對晟王妃的跪罰,還是能代替她受罰?。浚∫只蛉セ噬细瓣愂鍪虑榻?jīng)過,來為她鳴個不平!能嗎??。俊?p> 孝翊被柳依依問的一愣一愣。
“就你有朋友???就你知情義?!那又怎樣,你現(xiàn)在還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做!”
孝翊被說的想回個嘴,可到了嘴邊,又發(fā)現(xiàn)不知道能說什么。
“今日慶陽公主是明擺著沖著晟王妃去的,只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栽進(jìn)去!這事雖不是晟王妃挑起的,可真要論糾起來,晟王妃也很難說沒有半點(diǎn)責(zé)任。這罰怎么著都得受,躲不過的。好在只是罰跪!你就知足吧!”
“阿沅怎么這么倒霉??!自過完年后就沒一件好事!”
柳依依瞧他那樣,又想起剛剛的晟王和晟王妃……哪像他和翊王這般……柳依依徑自朝宮門走去,孝翊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后面,不住地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