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果的事
飯桌上，馮瑞英和馬老太談笑風生，儼然是一對久別重逢的老姐妹。
這個說：“親家母，這是我腌的豆角，你嘗嘗，給我提點意見?！?p> 那個說：“嗯，真好吃！親家母你的手藝真是太好了，改天可要好好教教我?！?p> “唉，談不上什么手藝，不過熟能成巧罷了。以前老是腌不好，后來慢慢摸索出一些門道出來了，知道幾斤豆角放多少鹽，大概什么時候掀蓋，這豆角才能又脆又鮮，就是稍微有些酸了?！?p> “酸了好啊，酸一點更有味道。”
邑小眉看著老媽和婆婆你來我往，有說有笑，不自覺往身后大門口看了看，以為自己走錯家門了。
馬老太深深嘆了口氣，眼含著淚光：“我當初嫁到馬家的時候啊，才十八歲，你說那時候懂什么呀？一樣一樣學著來。我那婆婆啊，是地主家的閨女，從小被捧在手掌心里長大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后來挨了批斗，說是關(guān)節(jié)又落下了毛病，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我嫁到馬家之后，里里外外都得操持著。婆婆呢，就整天盤著腿坐在外面曬著太陽抽著旱煙，一不小心還要被數(shù)落。菜做咸啦淡啦都要被說。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誰讓她是長輩呢。你說做晚輩的還能和長輩頂嘴？那是要遭雷劈的！”
邑小眉放下筷子，看著婆婆，就知道她沒安什么好心，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當著她媽媽的面咒自己遭雷劈，用心何其險惡。
她剛要開口，就聽見馮瑞英笑呵呵地接過了話頭：“親家母，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不過時代不一樣了，現(xiàn)在年輕人可不講究這些，長幼尊卑要分，但也不會為了這個就處處忍讓了。說什么這才是新時代的年輕人。我們鎮(zhèn)上有戶人家，就因為婆媳吵架，結(jié)果婆婆逼著兒子離婚，兒子孝順啊，就聽他媽的話真的離了，結(jié)果現(xiàn)在還打著光棍。別人當著那老太太的面不好說什么，但背地里都說老太太太惡毒，把好好的夫妻拆散了。現(xiàn)在好多東西我也看不慣，但有什么辦法呢，時代變了，年輕人的思想不比從前了，老封建那套行不通了。只能咱們改變一下老思想，也算順應潮流?！?p> 馬老太尷尬地笑著，點著頭感嘆著：“是啊，是啊，現(xiàn)在是只能咱們遷就他們，要想他們遷就咱們是不可能的了！”
馮瑞英說：“不過話說回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舌頭和牙齒還咬在一起呢，一家人過日子，哪沒有個磕磕碰碰的？”
馬老太點頭如搗蒜：“是的，是的?！?p> 馮瑞英說：“我和小眉他爸因為生了驚塵之后，家里的日子就一直過得苦巴巴的。所以小眉讀到初中，我們就沒讓她接著讀書了。其實那時候她是考上了中專的。為著這個，我和她爸一直覺得欠著她的。所以日子雖然過得苦，也沒舍得讓她太辛苦。在家的時候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養(yǎng)成了大小姐脾氣。她出嫁之后，我也替她擔著心啊，這孩子心是善的，但就是嘴巴不太會說話……”
馬老太打斷了馮瑞英，很認真地說：“親家母，你放心，我是把小眉當親生女兒一樣待的?！?p> 邑小眉感覺自己都快吐了，想當初指著自己鼻子罵不會下蛋的公雞的，也不知道是誰？她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一個當媽的會這樣罵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馮瑞英卻笑著說：“放心，我當然放心了。當初要不是看著您二老和善，我也不舍得把她嫁得這么遠?。 ?p> 邑小眉心里對馮瑞英很是不滿，就馬老太這人和和善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這夸人也夸得太虛偽了。
晚上，母女兩坐在床頭說著私房話。
邑小眉表達了對母親的不滿：“你干嘛處處讓著她？你這樣子，她更以為我好欺負了！”
馮瑞英說：“傻丫頭，一家人過日子還非要掙個長短的？你和巨源的日子要過下去，那你和他媽媽就要和平相處，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晚輩。你說你和她針尖對麥芒的，往后的日子怎么過？”
邑小眉說：“能過就過，不能過，就分家！”
“她就巨源一個兒子，才結(jié)婚，你也沒生孩子，就鬧著分家，別人只會說是你這個做媳婦的容不下婆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邑小眉小聲埋怨著：“我還以為你來是為我討公道的，現(xiàn)在倒處處向著她說話?！?p> “你是我女兒，我能不向著你？”馮瑞英看了一眼女兒，為她的不開竅而發(fā)愁，“把她哄開心了，你的日子不也好過一些？”
“你這是讓我委曲求全，這樣的日子我能好過？”
“你也要設身處地為她想想，她剛剛說的那些話雖然說不一定都是真的，但也不全是假的。以前做媳婦的確實不容易，要不然怎么說十年媳婦熬成婆呢？”
“是啊，她熬出來了，所以就開始針對我了？我欠她的？”
“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油鹽不進呢！”
邑小眉躺了下來，說了一句：“睡吧！”
說著也不等馮瑞英躺下，就關(guān)掉了電燈。
馮瑞英說：“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當初如果讓你去讀中專，可能你現(xiàn)在的日子不一樣。”
黑暗中，邑小眉的眼睛濕潤了：“都什么時候的事情了，還說這些干什么？”
對于自己的父母，她不說沒有一點恨意，尤其面對自己婆婆的時候，她總是不禁會想，如果當初讀了中專，自己是不是就不會嫁給馬巨源，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這樣的婆婆？就算嫁的仍然是馬巨源，至少自己不會是一個踩縫紉機的普通女工，那樣馬老太也不會覺得是她高攀了馬巨源，或許馬老太就不會處處針對她。
馮瑞英自顧自地在那說道：“當時家里的情況你也清楚，實在是拿不出錢來了?！?p> 邑小眉當然清楚那時候家里的情況，用揭不開鍋來形容都不為過，所以在弟弟和她之間，他們選擇了弟弟。就因為她是姐姐，她是女的！讓她更為憤怒的是，既然他們沒有能力撫養(yǎng)兩個孩子，當初為什么還要強行生下弟弟。自己犯的錯誤，卻要她跟著承擔，這對她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