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的時候,韓老蔫找了個樹蔭坐下。一邊慢慢的咀嚼著干糧,一邊喝著韓氏給他帶來的米酒。
村里人都習(xí)慣了韓老蔫的獨來獨往,知道他人很好就是喜歡靜,所以都沒來打擾他。
正在韓老蔫吃著的時候,一片陰影遮住了旁邊的空地。
“我正在吃飯,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說吧?!表n老蔫仿佛知道來人身份,依舊在不緊不慢。
來人一身白衣,手中的扇子也并沒有打開,被雙手合握背在身后。
他沒有去打擾韓老蔫吃飯,就這么靜靜地等著,似乎在欣賞著田間的美景。
韓老蔫慢慢悠悠的吃完午飯,邊收拾邊問道:“等這么長時間都不走,看來事情麻煩了?!?p> “沒錯,麻煩了?!眮砣艘操澩狞c點頭。
“這幾個月,幫里都發(fā)生什么了,感覺你心事重重的。”韓老蔫將收拾好的布袋重新放進懷里,看著來人。
“如果只看表面的話,那幫里一定是蒸蒸日上,實力一日勝過一日?,F(xiàn)在兩廣和川蜀幫里都有分舵,如何和從前比,天道幫或許比趙家原來的勢力還要大?!?p> “哦?”韓老蔫有些驚訝,“那你怎么還如此愁悶啊?”
“幫主與八王爺聯(lián)手了?!眮砣苏f道。
韓老蔫聽了這話,眉頭皺了起來。“這是與虎謀皮?!?p> “幫里的老人都是和你一樣的想法。只有那些新入幫的,才會覺得這是幫派崛起最佳的良機。”
“哼,新入幫的都是這種貨色的話,那也活該幫主和你南楓倒霉啊?!表n老蔫輕笑道。
南楓眉頭皺起:“說話還是要注意一點身份,你可是幫里的元老?!?p> “我這個元老,現(xiàn)在還有幾人記得?如果幫里有人知道我在這里逍遙,怕是拿著這個跟錢家、程家、孫家告密的都有!”韓老蔫依舊不以為然。
“他們能拿你換什么?都是老兄弟了。”
“換什么沒有???票子、秘籍、女人,換什么不行?老兄弟?呵呵!”
“韓蟬,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還有一點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嗎?”南楓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也說了那是從前,我現(xiàn)在就想著怎么把少主養(yǎng)好,送到主子面前?!表n老蔫不軟不硬的頂了南楓一句。
“你的主子,是江南的,還是金鑾殿的?”南楓突然來了這么一句,韓老蔫騰的站了起來,臉上跟變臉?biāo)频?,一會紅一會白。
“南楓,我敬你是條漢子,才和你多聊幾句,你再這樣血口噴人,我可沒工夫搭理你!”
南楓并沒有理會韓老蔫的警告,而是說起了幫中的另一件事。
“幫里有些人覺得幫主是一介女流,不值得跟隨。后來又覺得跟八王爺合作,那就是與虎謀皮,自取死路。
這些人前段時間在荊州的風(fēng)波樓密謀之后反了。但是剛反了不到三天,就被幫里的暗衛(wèi)鏟除?!?p> 南楓的語氣平淡,沒有起伏。仿佛這種規(guī)模的叛變在極短時間被鎮(zhèn)壓,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韓老蔫卻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
“我聽上一輩的人講古,說趙家歷代家祖中,有一代極其善于培養(yǎng)刺客和暗諜。他曾夸下???,普天之下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沒有他刺殺不了的人。這代老祖死后,那些暗地里為趙家服務(wù)的人,也被統(tǒng)稱為‘暗衛(wèi)’?!?p> 韓老蔫邊說邊觀察著南楓,卻沒有看出什么。
“趙家每年維持‘暗衛(wèi)’的資金之巨,據(jù)說當(dāng)年全盛時期能占到趙家每年贏收的一半。
后來天下大亂,趙家根基被外力破壞,再也無力維系‘暗衛(wèi)’運轉(zhuǎn),趙家的巔峰時期就此落幕?!?p> 韓老蔫看著遠處的小葉山,“幫主如果要重拾‘暗衛(wèi)’,以現(xiàn)在見不得光的身份,沒有八王爺?shù)馁Y金,確實提襟見肘??墒侨绻邮芰耍菐椭骺峙乱驳眯铡酢税??”
南楓沉默良久?!皫椭鬟€是幫主,互相利用合作罷了。八王爺要的是金鑾殿上的寶座,我們只不過是想恢復(fù)趙家榮光,順便報當(dāng)年之恥罷了。”
韓老蔫嘆了口氣,多說無益。
南楓也覺得有些氣悶。
自從采荷受到重用,幫主已經(jīng)越來越聽信她的。南楓知道這并不是采荷有多厲害,僅僅是因為她的主張是幫主想做卻沒有把握做的,所以換個人替自己說出來罷了。
想到自己今天來此已經(jīng)把該做的都做了,應(yīng)該對得起這個昔日戰(zhàn)友。
他也沒有和韓老蔫打招呼,轉(zhuǎn)身就要原路回去。
“南楓,”韓老蔫叫住了他,“我老婆身懷有孕。我即便死了,也會保她周全?!?p> 南楓有些意外,韓老蔫居然可以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我好像真的看不懂你了。”南楓有點不解。
“你可能不信,但我已經(jīng)覺得活著沒意思了。要不是少主和老婆,我都懷疑我能不能堅持到現(xiàn)在!”韓老蔫忽然有些激動。
“我輩武人,一生追求無非‘天下第一’四字!雖身在趙家為仆,卻也不會覺得矮人一頭??墒俏掖虤⒘隋X家、程家、孫家的家主,我完成了這一代人想都不敢想的任務(wù),我又得到了什么?
武功盡失!從此不受重用!多少人原來還恭恭敬敬,轉(zhuǎn)眼間連個馬夫都看我不順眼!你了解過我的感受嗎?我還不如死了!”
韓老蔫狀似瘋狂,雙手夸張的張開,向前伸出好像要抱緊什么。“我從孫家被保了出來,渾身是血的時候,幫主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做的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南楓眼神晦暗的沉默著,韓老蔫其實是被宮里保出來的。
趙婉兒在知道消息前,已經(jīng)準備利用趙家僅存的力量,親自去將韓老蔫劫出來。或者說,將他的尸體劫出來。
但是當(dāng)趙婉兒得知,是那個讓她痛恨一生的人將韓老蔫保出來后,她對韓老蔫的態(tài)度變化急轉(zhuǎn)直下。
趙婉兒甚至一度懷疑韓老蔫早就被那個人收買,成為她身邊的臥底。
她不允許任何人背叛的情緒,在被愛人背叛、在趙家覆滅之后已經(jīng)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
在這樣的主子手下做事,韓老蔫怎么可能不死?
要不是他剛建奇功,而且絕對沒有理由傷害那個孩子,他可能早就被放置在不知名的地方養(yǎng)老,然后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事到如今,韓老蔫與隔壁李妍的勾結(jié)又浮出水面。
當(dāng)趙婉兒知道宮里那位正在以另一種方式保護,或者說監(jiān)視這個孩子的時候,韓老蔫的死已成必然!
......
南楓嘆了口氣。
他今天來之前就明白會面對這種局面。
但他依然來了。一方面韓老蔫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莫逆之交,另一方面,他也想讓韓老蔫懸崖勒馬,看看能不能讓事情有所緩和。
然而此時韓老蔫的狀態(tài),讓他心底有種深深的失落感。韓老蔫,已經(jīng)不可能與自己共事,輔佐趙婉兒了。
“我韓老蔫活了一輩子,就這幾年才活出來點人樣。”韓老蔫望著遠處的稻田,“這地方挺好,如果能避免的話,就少一些血腥吧?!?p> 南楓順著韓老蔫的眼光,也望向稻田。
此時風(fēng)吹過還沒割完的稻田,形成一層層稻浪。正在割稻子的人,就像在海邊撿拾貝殼的漁民,有著難以盡述的豐收喜悅。
“我盡力吧。”南楓想起剛才韓老蔫說要保韓氏周全的話。“你的女人,真的懷孕了?”
韓老蔫點點頭:“我傷重修養(yǎng)那會兒,閑著無聊跟張婆子學(xué)了幾招。今天早上本來想試試看,你猜怎么著?三遍!結(jié)果一樣!”
韓老蔫得意的像個150多斤的孩子,絲毫沒有剛才情緒激動時候的瘋狂。
“你的孩子,以后跟我姓了。”南楓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韓老蔫愣了好一會,才向著南楓走的方向拜了下去。
“我韓老蔫除了幫主,沒這么對人低聲下氣過,從來沒有!從今后,你就是我韓老蔫的大恩人,我生,為你祈禱,死了,陰魂也要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