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沈家大院門外,街靜人稀,李溫苦哈哈的站在一棵樹下,無聊的看著螞蟻搬家。
又過了大約兩刻鐘,沈家門房下人,將腦袋從門房中探出來,沖著李溫一喊,“嘿,你進來吧!”
小側(cè)門打開,李溫抬腳邁過兩尺高的門檻,彎腰低頭,躲過低矮的上門框。跟著門房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穿堂過院,來到一處寬大的院落,花草茂盛,院子當(dāng)中擺著一口五尺大缸,里面養(yǎng)著紅尾鯉魚。
院子靠北是闊門廳堂,豎著一塊琉璃屏風(fēng),兩邊擺著紅木椅子茶幾,地上鋪著錚明瓦亮的大理石板。
門房未進院子,在院子門口自稱管家的一個老頭將李溫帶進院子,讓他在椅子上稍坐,沈老爺馬上就到。
李溫干坐在椅子上,那管家老頭站在一旁,也不言語,好像一根木頭。
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從屏風(fēng)后面?zhèn)鞒鲆宦曒p咳。
管家老頭也活過來,快走兩步迎上去,李溫也趕緊起身。
從琉璃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個年紀(jì)不過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淡眉白面,無髯清須,身著刺繡襟袍。向著李溫的方向瞟上一眼,自顧自的坐在主位上。
來者并不是沈家老爺沈義賢,而是他的二兒子沈仲元。沈義賢的大兒子和三兒子北上,至今音信全無,皆言戰(zhàn)死。
李溫雙手作揖施禮,他也猜得差不多,這就應(yīng)該是沈義賢唯一的兒子了。
面對李溫的施禮,沈仲元只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沈仲元派頭做得足,架子擺得大??衫顪匾材芾斫?,如此富商,算是一個富二代,面對一個初出茅廬,無甚姓名的小輩年輕人,能客氣到哪里去?
雖說莫欺少年窮,可大多數(shù)情況下這是一句廢話。
“在下信豐李溫,在余姚三山…”
不等李溫說完話,沈仲元后背靠在椅背上,雙手撫在椅把上,手指有規(guī)律的輕輕點著。
“我知道你,那個什么一參十八子是你弄出來的吧?”
李溫趕緊稱是。
沈仲元嘴角一撇,輕輕哼了一句:幼稚。
“你那參哪來的?聽說是你用糧食換來的?”
李溫心中一動,沒想到沈家少爺,竟然會關(guān)注自己這么一個無名之輩,想想就有些后脊背發(fā)寒。
果然是這時代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本以為自己有著后世人的眼界,可以活得順風(fēng)順?biāo)?,不曾想,不踏虎門不知道,這時代沒那么簡單,甚至更危險,要是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這參是從遼東百姓手里收來的!”
李溫當(dāng)然不能說是在毛文龍手里弄過來的。
沈仲元表現(xiàn)的很老練,面無表情,也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
“說吧,要見我父親所謂何事?”
“在下久仰沈老爺,所以此次特地登門拜訪,以尋求合作!”
沈仲元依然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坐在椅子上,目視前方,仿佛無視李溫存在的樣子。
見沈仲元沒有接話,李溫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下去,“當(dāng)著大少爺?shù)拿?,在下也就不兜圈子了,我想從沈家這里弄些鐵料!”
這回沈仲元有了反應(yīng),轉(zhuǎn)頭看向李溫,撫在椅子把上的雙手,停止點動,一雙眼睛更是帶著一股火氣射向李溫。
李溫面帶微笑,無動于衷,又無慌亂。
收回滿是火氣的目光,沈仲元的雙手繼續(xù)點著,好像一切都不曾改變過。
“你要鐵料所為何用?”
之前說過,這鐵在明朝屬于統(tǒng)購統(tǒng)銷,國家嚴(yán)格管控之物。
在明代冶鐵分官營和民營,前期以官營為主,可明中后期,官營卻不如民營,久而久之,那官營冶鐵也就被民營取代,同是這民營冶鐵也分為正規(guī)和私冶之分。
正規(guī)的民營冶鐵,一種是官府批準(zhǔn),規(guī)定上交鐵課,就是鐵稅,商戶自己管理經(jīng)營。還有一種是官府招商,商戶只管生產(chǎn),但是由官府管理。
私冶就更加簡單,就是偷偷的冶鐵,在大的鐵礦地,私冶更是盛行。
這鐵生產(chǎn)出來除了上交課稅,其他的就生產(chǎn)成成品,例如鍋碗瓢盆,農(nóng)具等物當(dāng)做商品出售。
買賣鐵料本無什么稀奇之處,也是沈家這種巨商做的來的買賣,只是今天卻有不同。
李溫不知道,沈義賢沒用出來正是在見一個人,沈家冶鐵的負(fù)責(zé)人。
沈家煉鐵,屬于私冶,在紹興南部,約有三十里的地方,漓江邊有個漓渚關(guān),此處山中生鐵礦,沈家就偷偷的在此處山中私立高爐煉鐵。
漓渚關(guān)山中的煉鐵高爐,立下多年,煉鐵更是無數(shù),給沈家?guī)砗么笠还P銀子。
哪知平平安安煉鐵多年,不知為何,昨夜一伙兒賊人闖進鐵廠,斬殺多個護廠的打手與煉鐵伙計,還一把火將鐵廠焚燒,幸得及時撲救,沒造成更大的損失,不過這樣使得鐵廠十天半月練不出鐵來。
鐵廠造劫,不為錢財,只為毀廠,這多半是競爭對手所為。
沈仲元剛從父親那里出來,心里也正在琢磨此事,所以跟李溫搭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當(dāng)一聽到李溫欲要買鐵,沈仲元在一瞬間以為此事與李溫有關(guān)。不過又轉(zhuǎn)而一想,自己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更無競爭,沒有理由毀自己鐵廠。
再一仔細(xì)觀察,看起來李溫并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態(tài)度就緩和下來。
李溫不知道自己差一點背了黑鍋,沈仲元的反應(yīng)他也看在眼里,卻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有如此反應(yīng)。
“在下算是受人之托吧,遼東如今缺鐵,各路商戶想著讓我弄些鐵料過去,在紹興這地界,尋鐵料自當(dāng)是要找沈家!”
沈仲元微微瞇眼,一時無話,廳堂之中突然安靜下來,近四五息過后,他才開口說道:“你要多少?”
李溫心中一亮,雖說這沈家少爺架子擺的有些大,可談生意到還痛快。
“兩千斤!”
兩千斤聽著挺多,其實擺在眼前根本就沒有多少,這只能怪李溫沒那么多銀子,只能先少買一些!
聽李溫如此一說,沈仲元輕哼一句:荒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背起手。
“兩千斤?你這還敢說是與我做生意?讓人笑掉大牙,你當(dāng)我沈家是鐵匠鋪啊,老李,送客!”
說完沈仲元,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就回到琉璃屏風(fēng)之后,那個老頭管家答應(yīng)一聲,來的李溫跟前,右手虛抬,向外一伸。
李溫當(dāng)然知道只是沈家少爺嫌棄自己買的太少,生意做的太小,不屑與自己玩,只是這態(tài)度多少讓他有些憋悶,自己也輕輕從鼻子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出了沈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