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歷 1097年六月初六,昆朝景泰九年,海平國修文二十三年,天大晴。
海京城外城的明志門外,隨著天光大亮,海京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與繁榮,士子、官吏、商賈、布衣黔首,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斷的或涌入或涌出著這座煌煌雄城,人聲、車馬聲混雜著,初次來到這座城池的人們亢奮于它的壯麗,興高采烈的互相討論著,摩拳擦掌的想要沖入城中,期望著實現(xiàn)自己心中的志向,無論這志向是賺足銀錢,還是鯉躍龍門,登上廟堂。而來過這里的人們則僅僅撇上一眼那高懸于城墻上的“明志門”三個大字,而后,便不再多看,只是默默的低頭入城罷了,或許在這座大城之中,他們遭受過太多世事的打擊,殘酷的現(xiàn)實令人冷漠而麻木,一國之都,權(quán)貴世家云集、數(shù)十萬人居之的海東大城,豈是那么好混出頭來的?
而將要離開這里的人們,背好行囊,牽好牛馬,堅定的邁出了這座城池,將要到外地赴任的官員神色整肅,為自己或是升遷或是貶黜的仕途前程而憂思。帶領(lǐng)一眾車馬、腳夫的行腳商們壓低了帽子,他們明白,離開了這座城,繁華從此便被留在了身后,他們將要面對的,是風餐露宿、危機莫測的慢慢旅程,數(shù)百里、數(shù)千里,直到到達心中的目的地,直到他們手中的貨物出手為止。布衣黔首們抹了把頭上的汗水,無論他們?yōu)楹蝸泶?,現(xiàn)在該到了回去的時候了,初夏已至,他們的目光中充滿著祈禱,回到田間阡陌之時,地里的莊稼長勢會好吧?上蒼護佑,今年一定要風調(diào)雨順,秋時豐收啊。
莫粦站在明志門外,看著進出海京的世人百態(tài),一時頗為感慨,人各有其志,各有其憂,無論是游牧之人,還是城居之人,都有各自的志向和憂愁啊,并非繁華之所就盡是樂土呢。
今日,是鐵炎部使團眾人結(jié)束出使,啟程回返漠北的日子,此刻,莫粦和胡律金正在為布爾留哥、蕭未平等人送行。
海平國派出護送鐵炎使團至牙關(guān)的三百禁軍步騎已然陸續(xù)出城,鐵炎部自身所帶的一百精騎也已護送著海平國回贈的金銀、錦布,緩緩的踏過了月城外的吊橋。
望著車馬如龍、一字長蛇般緩緩而行的隊伍,莫粦的心中有了一絲沖動,這一刻,他是多么想隨使團回返漠北的廣闊草原吶,海京雖好,總不是家,十七歲的他,第一次離家數(shù)千里,內(nèi)心深處,他有點想母親、大哥和三弟尉達爾了。但他知道,他不能回去,他的使命尚未完成,為了鐵炎部與海平國結(jié)盟合兵、世代修好的大事,他還需要留下來,作為雙方結(jié)盟的見證,當然,亦有可能是作為人質(zhì)。
“莫粦那顏,你在草原上有踏雪騎風的美名,在與塔依爾人的戰(zhàn)事中,你的智謀和膽略都令我欽佩,現(xiàn)在,我們的部族需要你留下來,留下來維護我們和速慎人之間的友誼,你雖年少,卻已是豪杰,所以,留你在此,我是可以放心的吧?”
一個渾厚的聲音在莫粦的耳畔響起,莫粦轉(zhuǎn)過了頭來,是布爾留哥走到了他的身前。
布爾留哥的神色認真而鄭重,就那么凝視著他。
“呵,布爾留哥那顏放心,我在這里能出什么事呢?或者又能惹出什么事呢?在速慎人眼里,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所謂番邦的留駐使者罷了,我啊,就安安靜靜的呆在海京城里,靜等秋來他們出兵之時,作個向?qū)П阈袊D?!蹦戯S然一笑道。他明白布爾留哥的擔憂,畢竟自己也算是有個與穆聞沖大戰(zhàn)于云霄樓的“前科”在呢,加之自己又年少,布爾留哥是怕他在海京城中沖動,又與人起了沖突啊,到那時,不但自己會孤立無援,就連兩邦間的結(jié)盟之事,或許也會受到影響,畢竟,他大小還是代表鐵炎部的留駐的使節(jié)呢。
“如果真能這樣,就再好不過了,在異國之中,要謹小慎微,時刻冷靜,如能日日悠閑無事,那便是最好的事啊?!辈紶柫舾琰c頭感嘆道。
“哦吼,布爾留哥那顏放心,我會看著莫粦這家伙的,絕不會讓他有再與人大打出手的機會,我向騰格里保證!”胡律金抹身插了過來,信誓旦旦道。
布爾留哥瞥了胡律金一眼,搖了搖頭道:“莫粦那顏,這孩子也就交給你了,你是留駐的正使,他要是敢在海京亂來,你大可不必手下留情,一切都按草原上的規(guī)矩辦?!比舴悄懸蝗嗽诤F絿狈φ諔箞F除蕭未平和自己外,大多都不通夏語夏文,自己是絕計不會將胡律金留下來的,但,偏偏,除了莫粦外,就數(shù)這家伙夏語夏文最好,實在無法之下,看在這家伙頭腦還算機靈的份兒上,自己才勉強同意他留下來的。
“不是,布爾留哥那顏,你要相信我——”胡律金一聽布爾留哥如此安排,頓時急了,他想要辯解,哦吼,為什么都這樣不信任他啊。
“好了,胡律,布爾留哥那顏是我們鐵炎部的正使,你現(xiàn)在頂撞他,是想要我現(xiàn)在就按照我們鐵炎人的傳統(tǒng)辦嗎?”莫粦扭頭看了胡律金一眼,淡淡道。
“嘁,以后誰闖禍還不一定呢。”胡律金看到莫粦捏著的右拳已然咯吱作響,終是不敢大聲抗辯,只是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放心,我會看著他的?!倍?,莫粦轉(zhuǎn)向布爾留哥認真道。
“有你這句話就好,還有溫吉烈部的勿良合臺,他來到海平國后身體便不好,或許是他還未曾徹底適應這里的水土,以他的身體,還有他尚小的年齡,確實需要休養(yǎng),不易此時再隨我們千里跋涉、翻山越嶺的回返漠北,希望,你能照顧好他,相信達烈圖卓顏知道了,將來一定會感激你的?!辈紶柫舾缃又?。
近日來,隨著暑熱將至,勿良合臺的身體變得更加的困乏酸軟了,并時常伴有渾身發(fā)熱、咳嗽不止,故而今日鐵炎部使團啟程回返,在眾人的勸阻下,勿良合臺也只能臥于病榻,未能前來為使團送行。
“勿良合臺是達烈圖叔叔的兒子,也就是我莫粦的親兄弟,我和我的母親、大哥,不會忘記溫吉烈部在我們饑寒交迫時,給予我們的幫助,所以,不用你說,我也一定會照顧好他的,在這里,沒有人能夠傷害得了他!”莫粦堅定道。
“好了,騰格里護佑留下的人們!雄鷹搏擊長空,狼群伺機而動,待到秋時,速慎兵馬翻越林海,西行大漠,到那時,莫粦,闊漣湖以北,我們再相匯聚!”布爾留哥以手撫胸,鄭重的看著莫粦道。
“闊漣湖以北見!”莫粦同樣以手撫胸,沉聲道。
隨即布爾留哥轉(zhuǎn)身向使團的車馬隊伍中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