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前七刻,龍虎寰丘內的齋宮,鐘聲大起,莊嚴肅穆,王駕自齋門而出,在禁軍護從下,海平國大王一步步步行繞至寰丘正南門龍虎門處,鐘聲止。
天未亮時便早已等在龍虎門處的群臣、諸邦使節(jié)向身著盛大冕服的海平國之主行拜禮,莫粦、胡律金、勿良合臺亦在等待的隊列當中。
而后,鐘聲止時,激蕩的鼓樂聲再起,宣告著大祀正式開始,海平國王宇雲(yún)恒獨登龍虎門的中央門道,踏“丹霞”神道入寰丘,群臣、諸使緊隨其后。政事堂四大重臣、勛舊、京官文武、地方文武自中央門道東側的拱門而入,諸邦使節(jié)、骨相世家后輩子弟、邊鎮(zhèn)文武輔官則自西側拱門而入。
入得寰丘內,只見東南一側燔牛犢、西南懸天燈,一時間煙云縹緲,頗有一種神秘之感。
莫粦看著海平國王一步步自南側拾階而上,登上了祭臺最頂層,先至昊天上帝神位前跪拜、上香,當他拜下時,在祭臺下的一眾海平國群臣、勛舊、骨相世家后輩盡皆隨之雙膝跪拜,而莫粦等部族使節(jié),則在大祀前經(jīng)與海平國禮部協(xié)商后,遵從游牧人習俗,被允準無需雙膝跪拜,而是以右膝單膝跪地,以右手撫左胸低頭彎腰行拜禮。
在跪拜了昊天上帝后,海平國王微挪腳步,又行至同樣在頂層的太祖武王神位前上香,叩拜,祭臺下一眾人在他拜時亦隨之再拜,待拜完這兩個神位后,他又行至由紫檀木打造的虎紋刀架前,面向已然出鞘橫置,刀身暗紅的赤月長刀前叩拜、上香,眾臣、諸使再隨之。
當拜完赤月長刀后,海平國之主又后退至頂層中央拜位,他從禮官手中接過一枚被雕琢成猛虎形象的白色玉器和一條純白色絲巾,恭敬的將之獻于主位昊天上帝和配位太祖武王的神位前,莫粦知道,這一步被稱作“奠玉帛”。
奠玉帛后,這位大王又再度回到中央拜位,自禮官手中雙手接過盛有牛犢肉食的禮器,再度向前行至主位、配位前獻上肉食,就是所謂的“進俎”了。
隨著日光大亮,夏日的炎熱之氣逐漸在寰丘內升騰起來,莫粦看著這位大王一次次下拜,退回,再拜,再退,心中感慨,速慎人的祭祀大禮還真是流程繁瑣復雜呢,這位大王身著如此盛大厚重的禮服,現(xiàn)在恐怕早已汗流浹背了吧?據(jù)昨日的那禮部官員介紹說,這進俎之后,海平國大王尚還需行甚么初獻禮、亞獻禮、終獻禮,而后撤饌,送上神,還要再看著禁軍將早已準備好的數(shù)只牛犢送入燎爐焚燒,再看著數(shù)只牛犢被禁軍抬向寰丘內北邊的忽汗湖水波邊沿,以木舟將這些牛犢載至湖水較深處,而后將牛犢拋下,沉于湖中。這一道道的祭禮還需耗時許久,而天氣卻漸漸悶熱,寰丘的內墻垣之上雖旌旗環(huán)繞,但旗幟卻未有舒展,不見一絲風起,酷熱之下,貴為一國之主,也尚需耐熱堅持,也是辛苦呢。
莫粦如此想著,大祀的流程卻仍在繼續(xù),進俎已然結束,該到了行初獻禮的時候了,此時,有名為“司祝”的禮官開始大聲的跪讀祝文。
“太祖出世,順天應人,提領八部,夙夜奮戰(zhàn),蕩平海東——”
祝文方起,莫粦的心中猛然的出現(xiàn)了一絲不適,在歷經(jīng)了與三姓塔依爾人的廝殺后,敏銳如他,迅速的捕捉到了寰丘內的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不對!這種感覺,這種氣氛,是血腥廝殺前才有的征兆啊。
莫粦的余光開始掃視周圍,但周圍的眾人都在跪聽祝文,似乎沒有人覺察出有何不同,遠處的內墻垣上,禁軍甲士背弓按刀環(huán)繞其間,顯示出寰丘防衛(wèi)的嚴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不!這不正常!我的感覺不會有錯,殺戮的血腥氣越來越近了!莫粦不自覺的握緊了雙拳,他的身體開始繃緊,即便是單膝跪著。
“胡律、小弟,你們——”。
“咻!”
正當莫粦要小聲出言提醒身旁的胡律金和勿良合臺要小心注意時,一聲尖銳的號炮聲沖天而起,自寰丘東門“從門”處傳來。
“嗖!嗖!”
緊接著,又有兩聲響箭聲刺破了長空,莫粦猛地回頭,那是來自寰丘外的聲音!
隨著這號炮聲和響箭聲大起,血腥的殺戮開始了,寰丘四面,原本恭敬侍立的內侍、女官們撕下了卑微、可欺的面紗,他們掏出了匕首、短刃開始向著參與祭祀的眾人奔涌而來。
“哈!”
“呀!”
喊殺聲四起!
“這,這是怎么了?”
站于祭臺前、各自身著禮服的一眾官員、勛舊、使節(jié)一時間皆大驚,他們有一瞬間愣住了,他們想不到,煌煌天日之下,寰丘大祀之時,居然有如此多他們眼中的奴仆持刀向他們沖來。
“胡律、勿良合臺,跟緊我!我們往南門沖!”
這些手持利刃的內侍和女官人數(shù)頗多,而莫粦等一眾進入寰丘的人則未有佩戴任何武器,敵眾我寡,只有撤出寰丘,才有一搏之力!
他一把拉起了驚呆愣神的胡律金和勿良合臺,踹翻了一個擋道的他國使節(jié),想要往南門沖出,因為他知道,大祀開始后,東門“齋門”和西門“從門”都已緊閉了,現(xiàn)在,只有南門“龍虎門”敞開著,而且龍虎門又有三個寬大的門道,只要沖出南門,他們就有回旋的余地。
但更加糟糕的情況出現(xiàn)了,內城垣之上,原本持弓帶刀的禁軍開始互相廝殺起來,竟開始有如雨的箭矢自城垣上激射而下!
人群終于大亂了起來,四散奔逃,此時哪里還會有人在乎寰丘的莊嚴肅穆?當然是活命要緊!
“??!”
一個壯年文官被箭鏃貫穿了左胸,口噴鮮血的倒下了。
“噗嗤!”
“呃!”
表情冷漠的女官拔出了匕首,一股鮮血濺在了她頗為嬌嫩白皙的小臉上,她的面前,一名瘦弱的白發(fā)勛舊老臣軟軟的倒了下去,他干枯而布滿褶皺的臉上充滿了不甘,也許,他還想著要多活幾年。
“南門!我們去南門!”
寰丘內塵土飛揚,喊殺聲和慘叫聲混雜一氣,莫粦躲過了一只自城垣上激射而下的箭矢,接著又一拳錘翻了一個手持匕首、奔他而來的內侍,他迅猛地一個踏步,上前奪過了匕首,毫不留情的、兇狠地一刀割開了那內侍的脖頸,任由那內侍的活血噴涌而出,而后,他大聲向身側的勿良合臺與胡律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