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伯夫人住在京城西北一個小院兒里，勉強算是三進，大小十多間房子，毫不起眼。
她只生了一個兒子，現(xiàn)在在陜西老家，平日里就是孫女汪育青陪著。
老夫人白凈柔和，圓臉，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穿著藏藍色西湖緞衫，手執(zhí)佛珠不停轉(zhuǎn)動。
這么多年過去，和武定伯的恩怨，她早已經(jīng)不放在心上了，唯一記掛的，就是遠在陜西的兒子。
孫子都兩個了，也沒見過。
這會兒，孫女汪育青正跟她報賬。
汪育青說話，不急不徐，悠悠的，讓人感覺很舒服：“東前街鋪子收上的這季的租金一百二十五兩現(xiàn)銀，劉旺家里的說，東市這幾天炭降價了。孫女打算存起三十兩銀子的。加上上次購置的，這個冬天，家里的要用的炭火，就盡夠了。
給雜貨鋪子采購十三兩。給下人發(fā)了月例十八兩，家里上下添了些過冬衣物用十五兩，吃食雜物用了八兩，哎呀，這銀子剛到手，就全出去了，什么都沒見著呢，唉！”孫女搖頭晃腦的嘆息。
老夫人氣得直瞪眼：“你這丫頭！不讓你管吧？你又惦記著，讓你管賬，整天嘆氣個沒完。哪有大家閨秀如你這般俗氣？”
“祖母，我這么能干，這么會精打細算的，您怎么不夸夸我呢？“汪育青一本正經(jīng)的。
“你看哪家的小姐如你這般算計？說出去都讓人笑話，還夸你！？”老太太生氣的瞪了她一眼。
心里卻是心疼的很，自己沒本事，還拖累了兒孫。
“祖母，孫女可有成就感了呢。去年咱們可存了一大筆銀子。唉，今年估計沒去年好，不然咱們家東大街鋪子旁邊的間店鋪，也能盤下來了，那樣的話，就更好租了。“
“就算沒去年好，你也不必這么節(jié)??！你看你那天去赴宴，穿戴的，那叫什么??？”
“干嘛打腫臉充腫子？咱們家就這樣！”汪育青不以為然。
“咱們家也不至于就這樣啊！女孩子，還是要體面點，你也到了要尋親的年紀(jì)，哪家夫人看你這樣，會選你做媳婦呢。祖母跟你說半天，你都不往心里去，讓你戴上我的首飾你也不聽，新的也不買，就那么簡單的就去了，給家里丟臉，都讓我把你慣壞了?！?p> “祖母啊，看中我的，我沒穿好衣服沒戴貴重首飾也會對我好，不喜歡我的，穿戴成什么都不行。祖母，我爹爹讓汪興回來簡直太英明了，他真是個好的，他管的事，今年要好不少。等過兩個月，就知道了。只是今年莊子上不行，還搭進不少！”
“哼，你凈瞎說。出去，講究得就是個體面，人家主人家看著也高興啊。你打扮成那樣，人家還以為咱們家怎么著了呢！”
祖母雖然這樣說孫女。
但那天，孫女還沒回來呢，那邊就來人傳伯爺?shù)脑?，說她在宴會上打扮極不體面，給伯府丟臉。
老夫人慢條斯理回道：“我孫女依附我的嫁妝生活，丟人也是丟我的人，我不在意，伯府也在意不著?！皞髟挼囊徽f把伯爺氣的夠嗆。
“祖母，您別擔(dān)心，那樣的宴會，又哪有適合咱們家的人家呢？她們要的咱們沒有，咱們要的她們沒有。孫女去，只是您和劉夫人的情誼罷了。”
“那也不一樣！你現(xiàn)在，正是要勁兒的時候，無論怎樣，也要穿戴的好看些。有時候，就是一個眼緣的事。唉！你這樣，祖母真的感覺虧待了你?！?p> ‘您說什么哪祖母！孫女在您身邊，不知道多幸福。孫女是想著，父母早晚回來，估計明年弟弟們就要回來進學(xué)了，還有將來結(jié)親，咱們花銀子的地方多呢。我多一身衣服多一件首飾的，又有什么用？攢錢給爹爹弟弟置辦產(chǎn)業(yè)吧！“
正說著，下人送進來張貼子，打開一看劉夫人遞帖子上門，老夫人還有點吃驚，不知道劉夫人干什么來。
回信約好時間，在客廳接待了她。
兩個人談天說地聊了一會兒，劉夫人說“老夫人，今兒我上門，是想跟你提樁親事。給您這長孫女的?！?p> 老夫人一聽很高興：“讓您費心了，我這本來就在嘀咕，不知道如何辦才好呢，可巧您想著。您說的哪家公子??？“
劉夫人跟程婉和小蟲娘拍了胸脯，但到了這兒，心里也有些為難：“老夫人，這事兒就咱們二人知道，成與不成的，您可別惱我?！?p> “看你說的，難得你還想著我家孫女，都是好心，即使不合適，也沒有怪罪您的道理?！痹掚m如此，但她心里也有點涼，說的這個可能不怎么樣。
“您這么說，我可就放心了。說實話，這個后生，我與他的姑母，交情不錯。也見過這個孩子幾次，孩子是個好孩子，就是家世稍差些?！?p> “您說罷?！?p> “這個孩子是西北西城人。家里做生意的?！?p> 老夫人一聽，面上沒帶出來。
心里卻不愿意了，怎么回事，說個商戶？
“老夫人，咱們可說好了，您不生氣的?！眲⒎蛉粟s忙說。
“沒，沒生氣，有點意外。不過，我這家，你八成也知道，也實實難，可……”老夫人苦笑著。
“您先聽我說完哪，這后面還有話呢！”
“好，好，你說?！崩咸α?。
“這個后生今年十九歲，他是隨著他的親姑母和姑父進京的，他的姑父是定西大將軍程建宜，現(xiàn)在很得圣寵。他姑父的親妹子，嫁給了吏部鄭進鄭大人，鄭大人這個年紀(jì)就到了這一步，聽我家老爺說，這剛又升一級。再往上走也就是一二年的事兒，現(xiàn)在經(jīng)常在皇上面前走動，上面那位可是看重呢，正走運勢的。鄭大人的兒子，那可是尚了咱們保平公主的！”
老夫人聽到這，眼睛開始亮了起來。
“鄭大人，那可是聽說過，都說是相貌英俊，能力出眾呢。”
“可不是？我家公公和老爺也這么說，難得一見的俊秀人物，聰明能干，關(guān)鍵是人品，那是處處都挑不出來毛病。我跟他夫人關(guān)系可好呢，現(xiàn)下他夫人快四十了又有了身孕……夫妻感情好著呢?！眲⒎蛉苏f著臉都紅。
“呵呵……”兩個人都笑起來。
“而且，這個后生別看才十九歲，還是秀才出身呢。他姑母讓他給我送過幾次東西，我可是明明白白的看的清楚，長得十分清秀，說話辦事再妥帖不過。
明明是個書生樣子，做起生意來那可是手段高超。您聽說過前兩年老豐郡王的生日賞畫宴吧？！那就是他牽頭辦的！當(dāng)時多么轟動啊，這些年，一直還有人學(xué)呢。那個時候他才十七啊，嘖嘖！現(xiàn)在的年青人，真是……”
老夫人姿態(tài)更親昵了……
“現(xiàn)在，他都是皇商了，這才來京城多長時間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的站住腳了。在京城也買了宅子，店鋪，生意還做到了江南，山西，陜西。
他這些年沒結(jié)親，實話說，也是想找個門第好的?？蛇@，咱說實話，太那個什么的，估計也瞧不上他。他是家里這一代的長子，稍差的……這可是長子長媳，他們家肯定也不愿意?！?p> 老夫人聽著頭直點。
“除了這些，他家還有一條最好的。您看，他在老家的父母，姑父母，還有鄭大人一家，可從沒有妾室，都是一個人守著老妻過。尤其那鄭大人，您說多么出彩的人哪，那真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鐘秀人物，卻對自己的老妻一心一意的。這家的家風(fēng)太好了，可不能一說商人就感覺粗俗?！?p> 老夫人頻頻點頭，自己嫁的人家倒是名門呢，可這是個什么玩意兒？！
“老夫人，你要不要考慮考慮，打聽一下？”
老夫人聽完心里亮堂了許多，一個勁兒的跟她道謝：“也幸虧你，替孩子想著。我這些年，也著實沒什么心思出去應(yīng)酬。唉，常常擔(dān)心，會把孩子誤了呢。”
“這個啊，也是湊巧。您問問，想想，再跟青兒爹去信兒問問。我是感覺他不錯，他的婚事，就由他姑母來定了。那天我家的宴會，她們正巧看著咱們育青了，還說這誰家閨女呢？大大方方的。我跟他姑母說了，她們對您孫女很是看重。讓我來提一句，如果有眉目，就請媒人上門來提親。如果您這里沒這個意思，他們才好再去相看別家?！?p> “好好，我跟她父母商量一下?！?p> 等她走了，把孫女叫過來，跟孫女說了，孫女弄了個大紅臉。
“你自小就懂事，這家里的事，都是由咱們倆商量的。所以這事，我也不瞞你，會去信跟你爹說，但大主意還是要咱們倆來定。這個文公子，唯一不好的，就是商家。但如果他不是商家，就他家這關(guān)系，咱們……”
“祖母，您說的，孫女明白?！?p> “我讓家里人去打聽一下，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說，這門親，結(jié)得。而且，他家周圍，都是一個老妻，沒有妾室。只這一條，就太合心意了?！?p> “祖母……”汪育青心疼的看著老人。
老人搖搖頭：“祖母早就不傷心了?！?p> 趕緊寫了信，讓下人送回娘家。
結(jié)果，娘家的侄子跟著送信人來了。她娘家都文人，專注學(xué)問，生活中都比較木訥，這個侄子還算是比較靈活的。
老夫人一看趕緊問：“你怎么來了？”
這個侄子在吏部當(dāng)差，對鄭進有一些了解。
“姑母，父親跟我說了您信里寫的事，侄子覺得，是門好親，可別放手。“
“哦？”
“鄭大人，長得一表人材，所以好多人一看他的樣子，往往會忽略他的本事。但我老師很早前就跟我提了他，他做的事，我也仔細揣摩了，那可真不是一般人。
要說他家里親戚這個叫文風(fēng)的，我還真聽部里同僚提過，鄭大人的長子跟他十分要好，加上程將軍的公子，還有程將軍府上的二公子，總在一起。
鄭大人的兒子尚主，前程已定。程將軍的長子明年武考，程家二公子也是舉人了，這馬上春闈。四個年青人做事就學(xué)，都很妥當(dāng)。
雖然是新貴，沒什么根基，但同樣的，大門戶里的亂事也少。這個叫文風(fēng)的，也是改換門庭的一代。侄子想著，不能小瞧?！?p> “姑母就是聽了十分中意，才回家問的你們，你要這樣說，那就太好了。我就給那邊信。上門提親！”
“姑母，那伯爺那邊……”
“當(dāng)初說了，她的親事，那邊不管?！?p> “好，那就抓緊吧，既然同意議親，就拿出誠意來。咱們姿態(tài)也沒必要端著，他們過得好就成了。這樣的親事，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對咱們家都是助益?！?p> “姑母明白?！?p> 轉(zhuǎn)臉就又約了劉夫人，想雙方相看相看，不想在家，因為不知道會怎么傳到伯爺府。就去了劉夫人府上。
這一天，文氏帶著小蟲和文風(fēng)，程婉，這邊老夫人帶著孫女。
汪育青這次比去做客打扮的要整齊隆重了。穿著綠色底裙外罩綠色繡牡丹花袍，戴著黃金鑲綠松石的釵環(huán)，戴著紫色瑪瑙手串。
打扮好了，也是十分清秀的大家小姐，神態(tài)落落大方。
文氏一看得很滿意，態(tài)度十分的殷勤有禮。
那邊老夫人看文風(fēng)，唉喲，這個靦腆勁兒，怎么跟自己娘家侄子一樣?。?！面色紅潤，長身玉立，秀氣的很呢。
尤其那眼睛，亮晶晶的。
淡淡的笑著，衣著也講究，氣度比京城大家的公子一點不差，還不像侄子們那么木訥。
不由得心里高興，臉上也帶了出來，跟文氏說：“這不就是個讀書人嘛，哪像是會做生意的？跟我娘家那些侄子侄孫的，可不就一個樣？”
文氏一聽，這給的評語不低啊。連忙笑著：“老夫人你夸獎了，這個孩子啊，從小就讓人省心，我父親和哥哥們對他也極為信任，家里很多大事，就都讓他來做了。孝順又穩(wěn)重，一點壞毛病都沒有呢。”老夫人一聽，還說我夸獎，你這也沒少夸啊。
小蟲陪著汪育青去花園，兩個人慢慢走著，邊走邊聊。
小蟲一下子就很喜歡汪育青。
汪育青也喜歡小蟲的率真，兩個人很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
文風(fēng)在路上等，三個人見了一面，就行了禮，打了招呼。
汪育青含著笑，禮貌大方。
問候了一句，大膽了看了兩眼，見文風(fēng)真是個文雅清貴的公子樣。心里不由也是亂亂的跳。
文風(fēng)看著這個女孩子的大方勁兒，也不知道哪兒，跟程家程婉姑母有點像。
文風(fēng)最佩服的就是鄭進，對程婉也是相當(dāng)?shù)男欧?p> 一見之下，心里也極為滿意。
兩個人當(dāng)著小蟲簡單說幾句話，就分開了。
雙方都滿意，喝了兩杯茶，聊了幾句，就分開回家了。老夫人回家后趕緊又給兒子去了信。
文氏連忙帶著小蟲去了姑母家，程建宜也去了。
鄭進聽說了這門親事，想了想，答道：“嗯，尚可，定下來，其它的慢慢謀劃吧。”
程建宜：“你是說？”
“走一步說一步，先看看女孩子怎么樣！”
小蟲娘請了媒人上門提親，兩家很快走完手續(xù)。
老夫人使人往伯爺府捎了個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