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自己選的方式,罪是自己造的孽緣。
她欠蒯月的,還有榮成帝國欠她的,她要一樣一樣搶回來。
“想什么呢?”好聽的聲音突然在聞人襲的耳畔傳來。也許想蒯月的事情的太入神,以至于她沒有聽出來樂承荏語氣之中的戲謔。
她甚至都沒有因為他突然出現在身邊,而受到驚嚇。
“沒什么……”她看向一旁,微風拂過,似乎還夾雜著桂花的香氣,以往這個時候,她應該是要帶領百官祭祀桂花神的吧,不知一向沒有主持過祭祀大典的聞人幽能否順利進行大典,“這是桂花嗎?”
已經九月了,寒風微涼,京城的暑熱之氣也逐漸散去,這桂花開的著實有些晚了。
“是的,想看看嗎?”樂承荏笑著坐在了她的身旁,指向遠處的一旁郁郁蔥蔥,“就在那里。”
“嗯?!甭勅艘u點頭應允了,也許是真的格外想念桂花,也或許是此刻觸景生情,她的心境實在是有些復雜。
樂承荏對著她笑了一下,暖陽斜灑在他的臉龐,讓聞人襲一時有些恍惚,竟不知美的究竟是花,亦或是他。
他一躍而起,繞到了后院的花園中。她緊跟其后,走到了他描述的那棵桂花樹前。
那真是壯觀的景象,雖然只有那一棵桂花樹。它的枝丫伸展,盤曲,上面是無數細小的花朵,香氣撲鼻。她踩著飄落在地的花瓣走上前,仰視著它。
她張開嘴,動了動卻沒說出來。
你認識我景乾殿的那棵桂花樹嗎?它是我種下的,不知它現在可還好么?它的樹干溝壑縱橫,十分丑陋,年年開出的花朵也不算多,我多次叫嚷著要把它砍掉,但是蒯月每次都勸說我,因為我們國家信奉桂花神,桂花樹一旦種下就不許砍倒。其實我也可以偷偷把它移出宮外的……可是我舍不得。
我知道我沒機會回去了。所以拜托你……托風也好托雨也罷……告訴它,告訴聞人襲的支持者們,他們的儲君沒有拋棄他們。他們的儲君早晚會東山再起。
“在你的眼中,桂花是什么樣子呢?”樂承荏輕輕拂去了聞人襲肩上的花瓣。這桂花細細碎碎的,花粉充斥在他們的鼻翼之中,仿佛就連話語都帶著芳香。
“是帶著溫度的,熾熱的紅色。殿下認為呢?”她轉過身,背靠著桂花樹。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樂承荏很認真地盯著她看了很久,那是一種浮于表面的故作情深,若是在風月場所尋歡作樂之時,想必沒有女子能抵得住他這樣的凝望,哪怕他是三分深情,七分虛假。
聞人襲慌張地把頭別向一邊,不知這樂承荏到底要做什么,看她看得這樣久。
“本皇子的眼中本是有花的,現在沒有了。”他淺笑著打破了沉寂。
“殿下這樣惱人的話對多少人說過?”她頭低得更深了,卻沒有直視他的雙眼。
“只你一人,”樂承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看向他,“僅可一人?!彼麥責岬臍庀o疑讓她的臉頰再度發(fā)燙,她目光躲閃著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樂承荏,真是膽大包天,真是給他個桿子他就要順著向上爬。聞人襲想到這里,狠狠地推開了樂承荏。
“奴才以為,殿下并不會平白無故來后院這邊探望奴才。想必是身為殿下的暗衛(wèi),屬下要有什么任務了吧?”
在樂承荏的面前,聞人襲冷冰冰地盯著他,轉換了自稱詞。見聞人襲一語道破他的目的,他尷尬地笑了笑,然后從袖中拿出了一疊銀票,還有一張曌明國的戶籍證。
她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然后當著他的面翻開查看那張戶籍證,發(fā)現她的名字雖然叫做沐灝,但是她的身份完全變成了別人。
“殿下,既然屬下都變成另一個人了,名字就不能改一下?”聞人襲特別不解地抬起了頭,心里對樂承荏增添了另一個印象。
他真是不能多做一點麻煩事。
“三日之內你就要啟程了,從府中消失的理由本皇子已替你想好?!睒烦熊笠姞钜膊患m纏,桂花從樹上飄落下來,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
他的睫毛顫抖著,承受住了它的重量。他伸直了食指,橫著用指節(jié)輕輕掃了一下,好讓它繼續(xù)沿著生命的軌跡沉寂在泥土之中。
聞人襲只是回頭看了一眼樂承荏,雙眼無神,語氣也不冷不淡,“是什么?”
“你回去做活時,犯一次錯,回頭本皇子讓手下在楓軒處置你,你養(yǎng)傷應該需要很長時間修養(yǎng),這樣就算你消失了,別人也不會覺得奇怪。”樂承荏對她耐心地解釋了起來,說完了之后又習慣性地扯起了嘴角,慵懶地瞇起了眼睛。
或許有些時候他比起嬌生慣養(yǎng)的貓更像一只生活得悠然自得的狐貍。
聞人襲在心里這樣想著,然后轉過身朝向他的臉,對著他行了一禮,“奴才明白?!?p> 隨后她又踏著金黃色的柔軟花瓣,一邊拍落身上不經意間飄落下來的花朵,一邊轉身離開了。
斑駁的桂花樹任由時間爬上了頂端,不知何時終止最后一場花季。
皇子府的衣服似乎是永遠洗不完的,聞人襲也搞不清楚這么多衣服到底是從何而來,剛過了午休,她又開始清洗衣物。
但是她并沒有琢磨怎么洗衣服才更省力氣,她在琢磨怎么在第一天做工時就發(fā)生一場重大事故。
這時,一盆衣服突然被小鐘子重重地扔在了聞人襲面前。
“你這么有能耐就洗這個?!毙$娮勇冻隽瞬粦押靡獾男θ?,放下衣服之后便背著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小鐘子,你給我回來!你……”
聞人襲身邊的小田子剛想譴責小鐘子好了傷疤忘了疼,但是被聞人襲一把拉住了。
因為聞人襲發(fā)現,在陽光的照耀下,這衣服居然真的閃爍起了金光。
“這是殿下的衣服?”聞人襲一把將那盆衣服搶了過來,欣喜若狂地問著小田子,若她照照鏡子,定能發(fā)現自己的眼間眉梢都帶著笑意。
“是啊,這是殿下的朝服,里面摻著金絲,在浣衣房里面,但凡是個有頭腦的都不會想洗這一系列的衣服,禮服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這朝服,我們都寧可去洗常服。小灝子,你輕一點洗,這些衣服是絲綢的特別容易損壞?!毙√镒硬恢秊楹芜@樣高興,只當自己是一個兄長,好言好語地勸著這個小少年。
“嗯,我明白。”聞人襲裝作乖巧懂事地對著小田子點點頭。
“我去給你拿東西,洗朝服可不能用尋常的方法,你得用……”小田子想了想,又離開了水池旁邊,走向了浣衣房一旁低矮的工具房里面,去給聞人襲取專門的皂液。
聞人襲找準了小田子走遠的機會,趁著無人在意她的時候,她從袖中拿出了一把剪刀。
然后她“咔嚓”地一下,在上面剪了個洞。
她故意剪壞了樂承荏的那一件朝服。其實洗壞別人的衣服也可以,但是她偏偏要洗壞那一件。也許是報那天酒席之仇,也許是為了出一口惡氣。
她還別出心裁地剪了個花樣,希望樂承荏可以喜歡。
看著破壞得差不多了,她故作慌張地“啊呀”了一聲,然后驚慌失措地喊了起來,“小田子!我把殿下的朝服洗碎啦!這可怎么辦呀!”
她的聲音大到足以讓所有人都聽見了,想不注意她這邊的動靜都難。
“活該。”那些跟春雨以及小鐘子關系好些的人都幸災樂禍地暗罵一聲。張公公最好差人打斷他的腿。
“快去告訴張公公,小灝子闖禍啦!”小鐘子跳著腳,大聲嚷嚷著,恨不得直接跳在房頂上爬到張公公的房間里,親自在他耳邊旁邊通知他。
這么大的騷動,不可能不吸引張公公的到來。正當所有人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時候,張公公正如萬眾矚目一般聞訊而來。
“又在吵什么?嫌今天的活不多嗎?”張公公午睡剛醒,正犯著起床氣。此刻他睡眼惺忪,臉上帶著怒火,急沖沖地趕了過來。
怎么回事,早上春雨剛犯了錯,下午又這樣雞犬不寧,到底能不能讓他舒心一天?
“奴才知罪?!笨粗鴱埞哌^來,聞人襲率先跪倒在地,紅著眼眶,然后將頭死死地抵在了青石地面上。
“哎呀,這可是殿下的朝服!”張公公看見一旁的聞人襲的“杰作”,氣的直跺腳。今天的事情可真是一件接著一件,他差點氣到背過去,“你好啊你,小灝子,你還真洗出個花來了?!?p> “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就那么一洗,它竟然直接撕裂了……”聞人襲瑟瑟發(fā)抖地求饒著,腦門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求公公看在奴才初次犯錯,給奴才留一條命吧?!?p> “混賬東西,自己去領三十大板吧。等著殿下扒了你的皮!”張公公氣憤地一腳向她踢了過去,又揮了揮手,讓人帶她去春雨上午剛剛光臨過的柴房接受懲罰。
“是。”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低喪著頭走了出去。
剛到門口,她就被幾個侍衛(wèi)提到了柴房里面,狠狠地扔在一條長長的木凳上,一邊站著一個拿著長木板的人,一臉嚴肅。
但正當要動手時,樂承荏出現了。他今日依舊一襲紫衣,神色輕松,似乎正要外出,唇角明媚的笑意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怎么了?”他輕輕地問道。
聞人襲躺在凳子上,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
“回殿下的話,這小灝子洗壞了您的朝服,奴才們正要整治他?!痹簝鹊呐潘查g全部跪倒在地。
“哦?”樂承荏瞪大了雙眼,發(fā)出了疑惑,卻讓人聽不出什么情感,“把張公公叫來,本皇子問問?!?p> 張公公早些一步聽說了樂承荏到達柴房的事情,來不及好奇為什么樂承荏會突然到西邊來,便從浣衣房飛也似地迅速趕到,跪在了樂承荏的面前,“奴才見過殿下?!?p> “起來吧,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樂承荏冷冷地看向張公公。他雖然經常以笑示人,但是一旦手底下有人犯了錯,他馬上就可以讓那個人見識到什么叫做兇神惡煞。
七皇子府之中的下人,總是一茬接著一茬地換,早些時候犯過錯,卻能活著回來的下人都明白七皇子的恐怖之處。
張公公雙手遞出那件聞人襲損壞的朝服,卻不敢在他的面前展開,“奴才斗膽請示一下……殿下是……是……”他的額頭上沁出了不少汗珠。
樂承荏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聞人襲,心中猜測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給他添堵。明明有那么多選擇,她何必就挑他的朝服剪?
他從張公公的手上拿過朝服,并將它當眾展開。此時,他的心中頓時篤定了先前的猜測,臉上的肌肉也竭力地管理著他此時的表情。
雖然她是故意剪得很碎很亂,但是他看得出來,她居然在衣服上給他剪了一只狐貍。
“給他五十大板,生死由天,”樂承荏的嘴角抽搐著說完了這句話,然后看向了聞人襲,“本皇子最近夢魘纏身,需要血光沖煞。把他扔到楓軒,交給初澤,末寒處置?!?p> “是?!睆埞辛艘欢Y,又一次擦了擦額頭上面的汗珠。
眾人一聽,頓時露出了恐懼的表情,看向聞人襲的目光之中滿是可憐。那可是殿下身邊的兩大殺神,人稱黑白無常,被他們帶走的人,可都是有去無回了。
聞人襲一臉平靜。其實也不是故作鎮(zhèn)定,是她確實什么都不知道。
初澤末寒,難道是那一天的黑衣與白衣的侍衛(wèi)?
“奴才謝殿下不殺之恩。”聞人襲拖著弱小的身軀,跪倒在地,朝著樂承荏離開的方向叩頭謝了恩。
話音剛落,樂承荏身后的兩個青年男子便向她走了過來。
一個面色白皙,一襲白衣。一個擁有著小麥色的皮膚,一襲黑衣。兩者都沒什么表情,渾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
果然就是他們二人。
然后她又被像小雞崽子一樣提起了后領,跟在樂承荏的后面走向了皇子府東面。
皇子府的東面有一座主殿。這里的環(huán)境跟外圍完全不同,就連泥土都是細軟的。入了秋天,這里的楓葉燒的通紅,院子里還有令人愉快的香料氣息。金絲楠木的回廊鏤空雕刻著楓葉的圖案,甚是好看。地面也不再是粗糙的石板,逐漸有了花紋,細小的縫隙之間,干凈得一塵不染。
正殿門口有個牌匾,字體孤傲簡潔,寫著“楓軒”二字。這里應該就是樂承荏的住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