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完了。曌皇的眼神就像錐子一樣徑直刺穿了她的心臟。她心底猛地一抽,虛弱無力地用雙手撐著地面,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所有妃嬪。
她們或憐憫,或恐懼,又或者是強忍著笑意,卻無人上前為她求情。也罷,跟她們這么多年的后宮交情,也不過是點頭之交而已,這深宮里哪來的朋友?但是她還不能倒下,她背后有整個謙家等著她維系,更何況還有樂承芃這個兒子。想到這里,她猛然地回過頭,又一次來了勁頭,給曌皇磕起了頭。
“皇上,您真的不相信臣妾嗎?”謙貴妃哀婉地看著曌皇,“臣妾入宮三十年,一直不敢對皇上存有異心,更不可能毒害世子啊皇上?!?p> “正因為朕了解你,才會覺得你有可能?!睍谆蕸]有看她,目光放向了哀嚎傳過來的門外,冷冷地說。
“臣妾從來沒有……”謙貴妃緩緩地搖起了頭。
“朕不想再聽了?!睍谆士粗?,滿眼厭惡。仿佛從前的偏愛只是錯覺,仿佛今夜的他才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謙貴妃這次終于愣住了。
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年老色衰,因為這是曌皇告訴她的,她很美,也一直在他的心里。她的跋扈在他看來是冰雪可愛,她的無禮在他看來是特別。
“身居皇宮多年,每每見到你,就會讓朕想起御花園里面的湖水,你人如其名,再澄澈不過了。眼下是冬季,可是見了你,朕好似再次見到了冰雪消融的那一天?!?p> 這些她都還歷歷在目,說她純粹的是曌皇,而如今嫌惡她狠毒的也是他。三十年,很多東西一開始就沒有變。一切都是因為她的母族手握大權,謙家人的勢力滲透在方方面面,需要被安撫。
她應該想到的,從于家與樂承范的事情開始,若無曌皇縱容,那個始作俑者不會如此順利。身為老臣,身為一個盤綜錯雜的世家大族,謙家是時候要被請算了。
就在這時,謙貴妃的貼身侍女渾身血污地被人拖了過來,跪倒在地。
“你有什么話要說嗎?”曌皇冷厲地問道。
謙貴妃看著自己的侍女,一臉絕望跟不解。怎么會呢?這個侍女明明是她的陪嫁侍女啊。
那個侍女睜開雙眼,不敢看謙貴妃一眼,直接看著曌皇,一臉堅毅。
“是奴婢放的夜明珠,夜明珠一直是奴婢保管的,謙貴妃一開始就吩咐好了奴婢,讓奴婢趁人不備殺死小世子。夜明珠是謙貴妃剛剛跟皇后交談時,奴婢偷偷放進去的。本想著等小世子咽氣了就把它取出來,但是這個時候太子妃進來了,奴婢只得放棄了。”侍女不卑不亢地說完了自己的話,然后重重地磕了個頭。
“誰指使你的?”曌皇盯著這個小侍女,語氣異常地沉穩(wěn)。
“奴婢自己做的。奴婢不想看見謙貴妃再日夜為此煩惱了,一切都是奴婢的自作主張,也都是奴婢的罪責,謙貴妃對此毫不知情。但是謙貴妃就算是痛恨小世子也是有情可原,求陛下放過謙貴妃?!?p> “胡說八道,你哪來的膽子殺害小世子?就算是你殺的你怎么會塞入謙貴妃的夜明珠?你當陛下跟本宮是瞎子嗎?”蘇皇后看著小侍女,一臉的氣憤。此時她揮動了她的一只手,指向了這個小侍女,“把她押下去嚴刑拷打,不說出真話就不要停?!?p> “奴婢招!”侍女嚇得渾身發(fā)抖,趕忙又磕了一個頭,“是謙貴妃?!?p> “是你,”蘇夢琴聽了她的話,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向了謙貴妃,瞪大了雙眼,一邊殺意十足地想要沖上去,“貴妃娘娘,你好歹毒的心!”
樂承藉一手攔下了蘇夢琴,好讓她恢復理智。雖然東宮已經(jīng)變成了上演一場鬧劇的臺子,但他的直覺一直在告訴他,眼前的事情絕對并非真相。
“放肆!”謙貴妃站了起來,回過頭兇狠地指著她喝道,“本宮就算犯了天大的過錯此刻也是貴妃,不是你一個小小的太子妃能過問的!”
隨后她氣憤地走了下來,一腳踹在侍女的身上,“枉本宮信了你三十年,你就是這樣回報本宮的!”
“謙貴妃,你要做什么?”溫德妃皺緊了眉頭,看著瘋癲的謙貴妃有些恐懼。
“本宮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哈,”謙貴妃笑了,笑得瘋癲也笑得無奈,“你們一個個落井下石,誰有耐心聽本宮解釋?今夜無論如何裁決本宮,本宮都堅決不認!”
說著她拔下自己的玉簪,指向了曌皇,眼里滿是決絕,“臣妾被冊封為貴妃之日,陛下給了臣妾這只通體透徹的玉簪。美人如玉數(shù)十載,無情無義是郎君。現(xiàn)在想想不過荒唐一場罷了。”
“把她攔下!”曌皇看著她的舉動,心里涌現(xiàn)出不安的感覺,警惕十足地叫來了侍衛(wèi)。
蘇皇后的話音剛落,謙貴妃卻將玉簪摔碎在地,嘴角諷刺地上揚起一個弧度,“臣妾怎會行刺呢?臣妾只不過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今以后無論如何,臣妾也絕不會為陛下的喜怒哀樂動搖分毫了。”
一些侍衛(wèi)上前,將謙貴妃按倒在地。謙貴妃絕美的容顏被人按在石板之上,頭上插滿的珠玉發(fā)簪撞擊在地發(fā)出了叮叮當當?shù)那宕囗懧暋R恍星鍦I從她有些細紋的眼角滑落,流過了她高挺的鼻梁,滴落在地面上。她不甘,奈何皇上有意處置她。如今若是結局注定如此,她也得到了久違的解脫。
曌皇的聲音這時從上方傳了過來。
“貴妃謙氏,殘害皇嗣,有失婦德,德不配位,理應重責,”曌皇淡淡地看著梨花帶雨的謙貴妃,一字一句地說,“念,養(yǎng)育琮王有功,琮王尚在邊境,廢貴妃之位,收回冊寶,降為修儀。禁足尚明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外出,違者重罰?!?p> “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謙貴妃微微一笑,眼中滿是絕望。
這樣的神情刺痛了一旁的向淑妃,她別過頭皺緊了眉頭。
“淑妃妹妹,你哪里不舒服嗎?”沈賢妃見狀淡淡地問。
“今夜姐姐可會怪罪我來叨擾?”向淑妃拿著手帕輕輕掩著面,遮擋住謙貴妃那副絕望的神情。
“你的禧襄宮,與我的濰仁宮從來都沒有什么界限?!鄙蛸t妃本想微微一笑,卻因眼前的事情影響了心情,笑得實在有些牽強。
謙貴妃被狼狽地帶走后,曌皇的表情有些不易覺察的復雜,但他很快就看向了臉色蒼白的蘇夢琴,一臉的關切,“德公公,差人把朕那支百年人參拿給太子妃,另外,擇吉日請高僧為朕的孫兒超度?!?p> “嗻。”
“兒臣謝過父皇?!睒烦薪謇^呆愣住的蘇夢琴對曌皇行了一禮。
“陛下英明,”蘇皇后也淡淡地看向了曌皇,神情異常地平靜,“只是天色已晚,眾嬪妃還在這里,是否無益于讓寰兒安息?”
“都回去吧。”曌皇聽了她的話不免有些嘆息,于是緩緩地站了起來,由身邊德公公陪伴著走出了東宮的大門。他那慢慢遠去的背影,在冷清的夜里,極其落寞。
眾嬪妃紛紛起身向曌皇行禮,“臣妾恭送皇上?!?p> 小輩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一旁,待曌皇漸行漸遠,蘇皇后率先站了起來。她掃視著眾人,一抹淡淡的微笑悄悄地洋溢在唇角。
“都走吧,”蘇皇后對著眾妃嬪揮了揮手,“回去你們都要恪守本分,切莫步了謙俢儀的后塵?!?p> “是,臣妾告退?!备鲗m娘娘紛紛拉著自家侍女離開了東宮。
看著這場戲也告一段落了,聞人依帶著柔兒與朦月回到了云依閣,剩下的妃妾也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依舊沒有回過神的蘇夢琴站在了偌大的露華殿前。
蘇皇后看她這樣,用著客套的話語安撫了一句,“樂司寰不過是你眾多孩子中的一個,太子妃切莫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聽了這話,蘇夢琴站了起來,卻推開了身邊的侍女,讓她先行離開,然后直直地盯著站在前面的蘇皇后。
蘇夢琴這個舉動實在是有些奇怪,一旁站著的樂承藉也不知蘇夢琴的打算,慢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了?”蘇皇后淡淡地問,眼中帶有一絲責備。一個先天不足的嬰兒,注定活不長,她此刻這番模樣,哪還有一點點太子妃的風范。
“母后,喪子之痛,您可體會過?”她眼含淚水,靜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樂承藉不愛她,親人又不在身旁,妾室又對她覬覦已久,她在東宮中,唯一的寄托就是寰兒。她本想蘇皇后會撫慰幾句的,卻沒想到迎來的只有冷漠。
蘇夢琴身邊的侍女低下了頭,大氣不敢出,而蘇皇后的臉色也陰沉了許多。
“寰兒的在天之靈定不愿讓你難過,”蘇皇后斜睨了她一眼,又掃視過樂承藉冷靜的臉,“太子管住太子妃便好?!?p> “太子妃,您還是先回去歇息吧。世子的尸首,交給下人處理就好?!碧K皇后身邊的嬤嬤好言勸道。這個太子妃,可真是口無遮攔,明明看著挺聰慧的一個人。
蘇夢琴見狀,呆呆地走回了自己的露華殿。而她身旁的樂承藉卻依舊一動不動,好似一尊雕塑。
“承藉,你也該歇息了。”蘇皇后看向一言不發(fā)的樂承藉,淡淡地說。心里也很是不解,難不成太子妃這樣,太子也要這樣嗎?
“兒臣送送母后?!睒烦薪鍥]有動,語氣依舊冷冽。
“不必了,”蘇皇后搖了搖頭,“比起本宮,你更該看看太子妃,她這性子實在是不沉穩(wěn)?!?p> 月光突然被厚重的云層遮掩,令他們眼前的光亮少去了大半。就在這時,樂承藉向前走了一步,身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冷意,“太子妃這樣的反應很正常,兒臣也無意阻攔她,并且會陪著她度過這段日子。”
他早該覺察的,蘇皇后的一舉一動明明早就給他提了醒。
“所以呢?太子這是想做什么?”蘇皇后皺緊了眉頭,不知自己的兒子今天是犯了什么病膽敢這樣跟她說話。
“兒臣明白,那顆夜明珠,”樂承藉靜靜地看著蘇皇后,眼中毫無溫度,“是你放的?!?p> 他沒有叫“母后”,而是一個“你”,直接拉開了母子的距離。
“夜明珠是謙修儀的,太子休得胡言亂語?!碧K皇后的表情越發(fā)地嚴肅。樂承藉眼中的冷意讓她深感陌生,她有些不敢再直呼樂承藉的名字。
“兒臣少了心頭的一塊頑石,但無論怎么說那也是兒臣的子嗣,你沒有剝奪他生存的權利。你是兒臣的母親,兒臣不會對你做什么,但蘇家但凡有什么不長眼的子弟再敢在京城肆意妄為,不方便的事情,兒臣就不做了,”樂承藉說到這里畢恭畢敬地給蘇皇后行了一禮,完全沒有給蘇皇后反應的時間,“天色已晚,母后回吧?!?p> 這分明是逐客之意。聽了樂承藉的冷言冷語,蘇皇后眼神黯淡了幾分,神色變得有那么一剎那的委屈跟隱忍,但還是帶著嬤嬤匆忙離開,坐上了轎子。
路上,她這樣輕輕地問起了身邊的嬤嬤,“謙修儀她不是罪有應得嗎?”
“謙修儀的罪責,遠遠不止這些。她始終與娘娘作對,這樣的結果未免便宜了她?!眿邒吒S在一旁,低頭順從地回答道。
蘇皇后看了一眼嬤嬤,慢慢開口道:“她在那邊,已經(jīng)二十年了,本宮的茜兒,會替本宮好好照顧寰兒的?!?p> “沒錯,大公主在天之靈一定不會讓小世子難過。”嬤嬤聽蘇皇后這樣說,心中的緊張更甚。
蘇皇后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也不再談論了。
喪子之痛,她怎會沒有過。只是久居深宮,看淡了生死,壞事做多了,她已經(jīng)麻木了。不知她的茜兒在天之靈會不會感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