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輕飄起身看著寸言,一個熟悉的場景在寸言腦子里一閃,他眸子里劃過一個緊張的神情,就近往案邊的窗口躍身出去:“跟上!”
葉輕飄雙手往身側(cè)一扒,撩開布簾子,也隨之追出去,她視線從旁閃過的時候看到更云正腳不沾地地在房頂上狂追,沒幾步到了自己前面。
“幽蘭楫!”前面又傳來那粗狂的聲音,聽語氣,猶如前來尋仇的仇家。
紙筆剛剛展開,幽蘭楫看了一眼紙上剛剛寫下的幾個字,腹稿打了幾遍,剛剛理通思路……
他朝那幾個字上哈了一口氣,理理衣袖,一推門,一股冷氣迎面而來,起風(fēng)了。
日光已經(jīng)有些淡,天上灰白色的云漸漸聚攏來,他知道要下大雪了,在剝麻營村,剛剛那種出太陽被稱作“開雪影”。他看了一眼滿院子曬著的衣服和被子,不知能不能趕在下雪前把它們收回去。
輪椅滑到院子中央,四周的房頂上一個方向站了一個人。寸言最先,接著是更云和葉輕飄相繼落下,三人朝三個方向,把幽蘭楫圍在中間。
“寸言”,幽蘭楫朝寸言說道:“把更云和輕飄都帶到那邊去。這件事情,如果你們插手性質(zhì)就變了。”
“可是……”
“去吧!”幽蘭楫朝三個年輕人揮手,“今天發(fā)生的,都不要告訴阿月?!?p> 寸言他們很無奈,但只能聽他的。
“抱歉了四位,又讓你們親自跑一趟!”幽蘭楫在椅子上抱拳。
“幽蘭楫,抱歉的話你已經(jīng)說了二十年,就不要來那些虛的沒用的。所有的事情我們今天做個了結(jié)!”
“水真,再緩我些日子,我盡快給你們一個交代!”幽蘭楫拱手,言語間盡顯真誠。
“這也是我們已經(jīng)聽煩了的,幽蘭楫,你就是個騙子,你的話我們不會再聽!”站在另一座房上的人脾氣顯然更暴躁。
“我……”幽蘭楫面露難色,朝著剛剛說話的那人:“湯合……”
“閉嘴!”那人手一揮,指尖一把劍直指幽蘭楫。
“企檀……”幽蘭楫拱手低頭,額頭碰在作禮的手上,然而對方并未說話,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許旌絳……”幽蘭楫再以同樣懇求的姿勢轉(zhuǎn)向另一個人,半晌沒有人應(yīng),他抬起頭來時眼中的痛苦讓他看上去無比的弱小。
“什么都別說了?!眲倓偙挥奶m楫喚作許旌絳的人說道。他的聲音很淡,溫文爾雅:“多少年了,我們促膝談心過,彼此理解過,放過狠話,亡命打過架。蘭輯,你以為是我們真的拿你沒辦法么?你可一直記得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你帶的我們??v容你太多了,所以今天無論我們怎樣對你,都不為過!”
許旌絳越說幽蘭楫越是滿目的愧疚無助,寐的幽蘭楫從未如此讓人覺得孱弱!
“請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給阿月留一封信!”幽蘭楫請求著。
“算了,蘭輯。你我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jīng)是不需要那么多眷念的人了。何況我們也有事答應(yīng)了別人……”水真說著朝企檀腳下那座房子的三樓廊上看去,纖云月從柱子后默默走出來。
幽蘭楫眼仁瞬間放大,他瞳孔中的阿月,自出來就沒有朝他這邊看一眼。他一陣緊張,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顫抖著。
纖云月剛剛站定,水真出手成爪狀直逼纖云月所在的房頂,幽蘭楫沒有想到他出手這么快,雙手一轉(zhuǎn)椅子扶手,連人帶椅子一道朝那個屋頂飛去。
他本想在水真的手指摳穿纖云月的脖子前撞飛水真,可是沒想到他算準(zhǔn)了水真的速度,卻忘記自己還帶著椅子。在他到達房頂?shù)哪且豢?,水真一把抓住纖云月的脖子……提起、舉高,轉(zhuǎn)身一把甩出去,中間沒一個環(huán)節(jié)有過停留,所有動作都在瞬間完成。
幽蘭楫的椅子還沒落下,纖云月已經(jīng)從眼前掠過,他眼睜睜看著她朝另一個方向飛過去,同時就在對面一座樓的湯合劍鋒一揚,朝著纖云月的胸口刺來。
湯合向來劍下不留情面,不猶豫思考,只論是否命中……
幽蘭楫心口一陣刺痛,感覺天就要塌了!
他雙掌向后,“砰”的一聲,一把椅子被震個粉碎。他直立起身往前一翻抓住纖云月的一縷衣衫往旁一甩,如此拼命卻又微小的力量只讓纖云月向右傾斜向下墜去。
幽蘭楫一把迎上去,身子一偏抓住湯合的劍,兩人方向一對調(diào),他趁勢把湯合往身后的房頂上拉。
他腳尖剛落地就迫不及待往纖云月掉落的方向一看,從企檀的屋頂已經(jīng)飛來四五塊瓦片,分別對準(zhǔn)纖云月的幾大要穴。他放開湯合的同時后退一步拉開些距離送了他一腳,借力一個后翻頭直轉(zhuǎn)向下倒立緊追纖云月,與此同時,他聽見“啪啪”幾聲過去,企檀發(fā)出的瓦片被擊落。
他沒有側(cè)目去看同時擊落瓦片的是寸言和許旌絳,他只看到纖云月無恙以及她正盯住自己的臉。
沒有時間多想,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在就要落地的地方他張開雙臂試圖去抱住她的腰,可是還沒抱穩(wěn),纖云月已經(jīng)掰住他的一個指頭掙開了他。
也就在她成功逃離他的同時,幽蘭楫看到湯合的劍只比他慢一步,已經(jīng)直逼纖云月而來。
他一陣著急,只眨眼的功夫已有人從下面迅速把她拖開了,晃眼一看是更云,他一閉眼,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是回去了。
糟了……
落地的一瞬間,幽蘭楫的心也徹底涼完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擊得他滿目慌張淚!
他在十面八方一眼找到纖云月,自己滿眶搖曳的淚珠里她的樣子搖搖晃晃……
這一眼,必須得看清楚、真切……
他雙手拉住衣袖想去擦拭眼中滾不出來的淚水,要兩只手一起擦兩只眼,他怕時間不夠……
然而從他抬手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感覺到地上仿佛有千斤的力量在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鴉雀無聲。
他根本看不清他水潭般淚珠里晃晃蕩蕩的那個人,她現(xiàn)在滿目惡狠狠的恨意和全身心的無法原諒,她一眼都不想看他,被更云接住站穩(wěn)后就一直掙扎著要離開。
剛剛發(fā)生的事情快得讓葉輕飄有些摸頭不著腦,她無法在過程都沒有看清楚的情況下去抽出心思考慮眼前的狀況。然而更加讓她無法相信的事情又接著發(fā)生了……
幽蘭楫的全身顫抖著,不,或者說震動著,可是那樣的幅度只限于憑晃動的衣袖來判斷,他的雙手似乎在掙扎,因為那比全身其他地方動的幅度更大些,但他無法挪動一點點。
“寸言……”葉輕飄伸手去拉身邊的寸言,才發(fā)現(xiàn)他不在,腦中這才想起他剛剛也出去救纖云月了,同時她看到他站在自己的斜前方。
“寸言……”她拼命叫著,但她發(fā)現(xiàn)那聲音弱小得可憐,她又繼續(xù)喊了幾聲,也是一樣。
“寸言……”
這次她聽見自己的喉嚨都被喊破了,因為寸言回頭看她了。但是也沒必要了,因為一陣揉紙的聲音從幽蘭楫那里發(fā)出來。
這聲音才發(fā)出來還是有一會兒了?誰也不知道,因為距離幽蘭楫落地還不過是喘幾口氣的時間,可是能夠肯定的是當(dāng)大家都朝那聲音看過去,包括纖云月……
當(dāng)他們都朝幽蘭楫看過去時,恰好一陣風(fēng)經(jīng)過,沒有過程,只是經(jīng)過,幽蘭楫就被帶走了,以灰塵的方式——
目瞪口呆,誰都是。
就如同被放著燒成灰燼的一節(jié)木頭,之所以仍然保持著木頭的樣子,那是因為沒有風(fēng),當(dāng)風(fēng)經(jīng)過,灰塵蒙了眼,你無法看清,當(dāng)你能睜開眼,就只剩下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顆?!?p> 發(fā)生了什么?半晌無人問,也無人想,直到卷堆帶著阿夭他們一群小姑娘趕到。
“啊喲,跟著妹妹們跑,就是不一樣!你前腳剛走我們也跟著拔腿就跑,怎們樣,夠快吧?”卷堆興高采烈地用胳膊肘拄了幾下更云,“怎么樣,那些人追上沒?太囂張了,大白天的!”
葉輕飄和寸言環(huán)顧著四周,屋頂上哪還有一人,一切如同自己站在這里幻想了一番。
三人面面相覷,竟真的有些懷疑自己剛剛經(jīng)歷的。
“啊……啊……”纖云月喉嚨里低沉的聲音顫抖著。大家朝她看過去,見她面如土色,雙手交叉摁住心臟的位置,一步步顫巍巍地朝剛剛幽蘭楫消失的地方挪過去。
“蘭楫……”她站在那里原地轉(zhuǎn)著,就在那個位置四處尋找,“幽蘭楫……”
她在那里一聲聲呼喚,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索著,但是地上除了厚厚的積雪,天上除了零星的雪花,什么都沒有。
“發(fā)生什么了?”卷堆拉著更云既著急又驚恐。
“噓……”更云暗示著他。纖云月的反應(yīng),三人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云先生……”葉輕飄過去蹲在纖云月的面前,叫住她,竟發(fā)現(xiàn)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仰頭無助地看著寸言。
“剛剛的事情你們看見了嗎,沒看見,對不對,對不對?”纖云月突然一把抓住葉輕飄搖晃著她。
“你說你沒有看見,對不對,都是我怪他,所以自己想象的,對不對?”纖云月一臉渴望看著葉輕飄,可是葉輕飄要如何告訴她剛剛那如夢似幻的事情都是真的,因為大家都看到了。
“阿夭,你們蘭先生呢,今天要剝豆子的是不是?”纖云月突然起身朝著阿夭過去。
“我,是的……可是……我……”阿夭是個聰明人,看大家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猜到發(fā)生了不好的事情,但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好支吾著。
“不,不是的?!崩w云月突然轉(zhuǎn)身愣愣地看著寸言:“那群人說你們蘭先生的腿沒有事,他能站得起來的,他能站得起來……呵呵……呵呵呵,他能站得起來?十年了,他居然騙了我十年,他怎么能騙我呢?我問他,給過他機會,他都沒有承認。那么其他事情呢,我還怎么能相信他說的,于是……”纖云月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眼里閃著狡黠的光。
“于是水真他們說幫你證明他的腿沒有問題,以此來當(dāng)面揭穿蘭先生的真面目?”這么殘忍的話,更云不忍心問,寸言也不忍心問,可是葉輕飄問了。
“是呀,他們說幫我?!崩w云月轉(zhuǎn)向葉輕飄并拉住她,“沒想到是真的,是真的!”纖云月緊緊盯著葉輕飄的眼睛,連目光都在強調(diào)“真的”二字。
“云先生,我們先回屋里好不好?身體要緊?!备剖寡凵o葉輕飄,大家都勸她。
“請問幽蘭楫大哥是不是住這里?”
大家的心情都暫且還在纖云月身上的時候,突然有人問道。
纖云月轉(zhuǎn)身看著來人,慢慢地抬起手指著她:“你,你,你是邵玉芝?”
“是啊,你還記得我,月姑娘?!睂Ψ郊拥嘏苓^來抓住纖云月的手。
“你,你,你放開你!”纖云月使勁甩脫邵玉芝并往身后退了幾步:“那么多年了,你一直給幽蘭楫寄東西,今天還親自跑上門來了,你,你想怎樣!”
“哈哈哈,你說什么呢,月姑娘,我沒有給大哥寄過東西。我嫁出去后就沒跟他有過聯(lián)絡(luò),這次來是想把我父親母親都接到夫家去養(yǎng)老,以后這里就沒有親人了,或許一輩子都不回來了,所以來看看他?!?p> “你沒有給他送過碎花?”
“碎花?怎么可能,哈哈,我們莊稼人實在,要送也送……咯,這個……”邵玉芝說著舉起手中的一個紙包。
“這是牛肉干,自己做的。那時候大哥坐在我家圍墻上偷看你,簡直是廢寢忘食,就靠這個充饑,這次帶這個來還想好好取笑他一番呢!”
“不是你送的……”纖云月突然默默念叨著,一個人朝著幽蘭楫的書房走去。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見她一個人進屋,一個人合上門,然后半晌,屋內(nèi)傳來“咚”的一聲,寸言和葉輕飄趕緊沖進去。卷堆和更云把所有人都勸回去,留下了阿夭幫忙。
大家把纖云月安頓好,卷堆給她吃了自己做的藥丸,說是她氣急攻心,緩緩自然會蘇醒。
“阿月,吾妻。吾自知時日無多,不忍開口,實難下筆,有意瞞你,無奈至極,”
葉輕飄看完把這張紙箋遞給了寸言,大家一個個看完,神情凝重。
“看來,蘭先生也沒有料到會發(fā)生什么,而所有的秘密他卻沒來得及寫完?!本矶炎詈笠粋€看完,他發(fā)表的意見,誰都知道。
“我們?nèi)フ夷撬膫€老頭吧,他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备平ㄗh。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