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一年,發(fā)生過一次范圍頗大的瘟疫,阿芷便是在那一年遇到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時候阿芷所在的村子死了很多人,感染者的尸體被橫七豎八地堆在村口的一顆老槐樹下。七歲的阿芷再也其中,但是她并沒有死,她掙扎著爬出死人堆,想往有活人的地方爬去,可是爬了沒多久,便暈了過去。
此時恰逢一對男女路過,那個男子長相俊美,但有些不茍言笑,一路上沒有太多言語,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低頭走路。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子穿著一身惹眼的紅衣,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子身后,也許是他的步伐太快了,以至于她每隔幾步就要小跑著跟上去,一不小心腳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師兄,我好像踩到什么東西了,感覺有點(diǎn)軟軟的……”杜眠眠拉著他的手,說道。
謝子昂聞言即刻止步回頭,二人定睛一看腳下,是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她,她好像死了,不會是被我踩死的吧……”杜眠眠扯過衣袖掩面,有些害怕地問道,這還是她頭回離死人這么近。
“此處瘟疫蔓延,不宜久留,我們還是速速離開吧。”謝子昂說道,便拉著杜眠眠準(zhǔn)備離開這是非之地。謝子昂還沒走兩步,卻發(fā)現(xiàn)杜眠眠依舊站在原地并未動彈,他疑惑地回頭。只見杜眠眠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她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有些僵硬地指了指她的腳下,謝子昂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正抱著杜眠眠的腳,張著嘴仿佛要說什么。
謝子昂蹲下身去,發(fā)現(xiàn)那個孩子不但滿身污泥,身上還散發(fā)著一股腐朽的氣味,她眼皮發(fā)紫,一對眼睛均有外傷,左眼已經(jīng)腫的看不見眼珠了,右眼勉強(qiáng)還能看到一條縫,只見她抱著杜眠眠的腳,說了好幾聲“救我”,然后又暈了過去。
是個可憐的孩子,但這個模樣怕是救不回來了,謝子昂心中嘆息。他將杜眠眠拉到一邊,說道,“救不了了,我們走吧?!?p> 杜眠眠看了看那個暈過去還抱著自己的腳的孩子,于心不忍,她解下披風(fēng)將那個孩子裹住,只露出摳鼻透氣。謝子昂見她抱著孩子不肯走,嘆了口氣,接過她懷中的女童,就此,三人一同離開了那個死氣沉沉的村莊。
當(dāng)阿芷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方柔軟干凈的床榻上,身上穿著干凈的衣服,她呆呆地望著屋頂,不確定自己是死是活。隨后,她聽到屋子里好像有其他人的聲音,她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正在火爐邊扇扇子。
阿芷朝她招了招手,可是她沒看見,依舊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扇扇子。
屋內(nèi)彌漫著一股藥香,于是阿芷就這樣躺在床上一直望著杜眠眠,直到她煎好藥,端著碗朝自己走來。
“你醒了?!倍琶呙哒f著,扶起她,阿芷點(diǎn)點(diǎn)頭,怯生生地看著紅衣。
“你運(yùn)氣不錯,在那堆瘟尸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居然沒有染病。大夫說你的傷不是瘟疫導(dǎo)致,而是被人打傷的,誰人如此歹毒,竟對一個孩子下這么重的手。”杜眠眠說著,伸手摸了摸阿芷的腦袋。
阿芷楞了一下,隨后抿著嘴巴,眼眶微微發(fā)紅,有大顆淚珠從她還未完全消腫的雙眼涌出,滴在她身上那件干凈的衣服上。阿芷連忙用手把衣服擦干凈,但衣服上還是留下了一個水印,她看著那個水印,皺起了眉頭,她好久沒有穿這么干凈的衣服了,可不舍得弄臟了。
“沒事,等水干了這印子就沒有了?!倍琶呙甙参康?,又端起藥碗試了試溫度,這才遞到阿芷面前,說道,“可以喝藥了。”
阿芷雙手接過那碗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抬頭看到杜眠眠正看著自己,又有些害怕地低下頭去。
“你叫什么名字?”杜眠眠問道。
“我的傷是我小娘打的,我爹不想花錢治我了,就把我扔到了死人堆里?!卑④朴米詈唵蔚膸拙湓捊淮俗约旱慕?jīng)歷,也許是眼睛還有些疼,她揉了揉眼睛,繼續(xù)說道,“以前的名字,我不記得了?!?p> 杜眠眠沉吟片刻,再一次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小小年紀(jì),難為你了?!?p> 阿芷本來沒想哭,她被小娘打的時候、被丟進(jìn)死人堆和那些尸體挨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哭,但是杜眠眠一模她的腦袋,她就忍不住想哭。
謝子昂回來的時候,阿芷已經(jīng)在杜眠眠的懷里睡著了。
“師兄,我們帶她回金陵吧?!倍琶呙咻p聲道。
“你可想清楚了,這不是阿貓阿狗,是一個活生生的人?!?p> “我想的很清楚了。我要收她做徒弟,帶她去金陵?!倍琶呙哒f著,低頭看了看睡夢中的阿芷,“她說她不記得以前的名字了,我們幫她取一個新名字吧。”
“看來,你是真心想收她,還是頭回見你不怕惹麻煩?!?p> “你小聲點(diǎn),別吵醒她,萬一醒了又要哭了,師兄你不知道,她可愛哭了……”
“岸芷汀蘭,郁郁青青?!?p> “不如……就叫她蘭芷吧,杜蘭芷。”
杜眠眠正念叨著,懷里的人突然像夢到什么了,迷迷糊糊地答應(yīng)了一聲。
打那以后,杜家班便多了一個叫阿芷的孩子,她不愛說話,只喜歡跟在她師父身后。她看著杜眠眠在戲臺上的模樣,看到臺下的人為她著迷,小時候她覺得師父一定是全天下最珍貴的人,所以人們都圍著杜眠眠轉(zhuǎn)。
可是杜眠眠告訴她,人們喜歡的其實并不是她,而是臺上的人。她并不在意這些頭銜,若有一天有后來者居上,人們便會忘記杜眠眠這個名字,但是杜麗娘永遠(yuǎn)都在。
杜眠眠還告訴她,如果一定有一個后來者,她希望那個人是阿芷。
“阿芷一定會他們永遠(yuǎn)記得師父的!”當(dāng)時小阿芷坐在杜眠眠的腿上,回頭抱著她的脖子對她承諾道。
多年以后,阿芷喜歡穿紅衣,也是因為當(dāng)年的杜眠眠總是一身紅衣水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