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不畏懼張氏家族的權(quán)勢,公正治獄,在獄中照顧如李夢陽這樣的罪犯,得到了朝臣們的贊揚,錦衣衛(wèi)在牟斌治獄期間,讓朝臣和民眾們印象深刻的,不再是“恐怖“和“血腥“,而是“公正“和“仁厚“。作為頗受爭議的暴力機構(gòu),并不是大明的所有皇帝都對錦衣衛(wèi)情有獨鐘,如建文皇帝、洪熙皇帝、宣德皇帝、弘治皇帝等主張在管理國家上施行“仁“政的君主,都試圖打壓甚至有過取締錦衣衛(wèi)的計劃,但正是因為在錦衣衛(wèi)的歷史中出現(xiàn)了朱驥、袁彬、牟斌這樣的錦衣衛(wèi)管理者,使錦衣衛(wèi)始終在大明的政權(quán)發(fā)展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從而不管是昏庸的皇帝還是杰出的皇帝,都沒有辦法失去錦衣衛(wèi)這個符合他們胃口的工具。但作為郁郁不得志的東廠的同黨機構(gòu),錦衣衛(wèi)在弘治朝確實沒有太多的發(fā)展!因為,錦衣衛(wèi)無論如何作為或者不作為,它始終是外臣!而東廠恰恰相反,它是皇帝的奴才,盡管除了幾個管事太監(jiān)外,東廠大部分人,都是從錦衣衛(wèi)調(diào)過去,但東廠總歸是設(shè)在皇宮里的衙門,一道紅墻,意味著,家里和外面終歸是兩個地方!
五月天氣,正是中午時分,BJ城早已開始變得燥熱起來。一行人馬走了不久,錦衣衛(wèi)的衙門便出現(xiàn)在胡同里面,大門三楹、筒瓦、脊獸、硬山式。左右坎墻隔扇窗,中間朱漆大門兩扇。門前有上馬石,門內(nèi)正中影壁、大堂、左右?guī)?,人們從衙門外面就只能看到這些。后面還有幾進正房、廂房。衙門左側(cè)為演武廳,大門三楹舉架高大,門左右有八字墻,門前有石獅一對。從門外可以看到門內(nèi)是個大操場,坐北朝南一座高臺,臺上五楹兩卷的敞廳,兩旁有群房。這兩座大門的對面一二百步的距離,有兩座照壁。門口八名頭目模樣的人威嚴(yán)地站在那里,數(shù)十名校尉分列兩旁,服裝鮮艷,頗為顯眼。鄉(xiāng)下人的服裝一向青灰色,今日一見我不覺眼花繚亂,世間五顏六色的衣服真多呀。廖建忠見我看得發(fā)呆,用馬鞭敲了我一下,道:“這些都是你的平級兄弟!”我不好意思一笑,心里卻也明白,自己入了錦衣衛(wèi),確實身價不菲。雖然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是張公公的背景和地位,但當(dāng)時如同木偶一樣,被人領(lǐng)著。我們二十多人回來,到了門口,紛紛下了馬,早有人過來牽馬,那八人紛紛上前施禮,其他校尉雖然不能上前,也是垂首施禮,看得出廖建忠位置很高,廖建忠笑著拍拍他們,然后領(lǐng)著我徑直往里走。
走了許久,感覺在繞圈子,里面是抄手游廊的庭院,不少人在那里閑聊,和外面的威嚴(yán),大相徑庭,這些人看見廖建忠,趕緊收斂笑容,一旁肅立。廖建忠鼻子哼了哼,直接去了一個大院子,門口依舊有看護的錦衣衛(wèi),里面安安靜靜,門樓上赫然掛著一塊黑匾:北鎮(zhèn)撫司。
雖然一路之上有人陸續(xù)給我介紹了錦衣衛(wèi)的情況,但我還是摸不到頭腦。如今來到這里,漸漸對上了號。
慕容釗是個中年人,長得頗為端莊,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廖建忠和我進入庭院,早有人過來道:“廖千戶,慕容大人在偏廳會客呢!”廖建忠點點頭,轉(zhuǎn)到另一處名喚聽濤閣,我瞧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這里沒有海,聽什么濤。猛然瞧見后面的松樹林,頓時明白,這里的濤該是松濤。一面想著,腳步還是緊緊跟隨廖建忠。果然看見堂上有人,確切講他正在和一個年輕太監(jiān)下棋,門口幾個小公公和穿更艷麗服裝的錦衣衛(wèi)們,都安靜地坐著,一點大氣都不敢出。
廖建忠領(lǐng)著我大踏步進來,門口的錦衣衛(wèi)主動起身,微笑點頭,廖建忠一面低聲對我說這些是百戶,一面示意我在門口等候,他徑直走到里面,瞧著二人下棋,一旁觀戰(zhàn)。慕容釗和那太監(jiān)抬頭同時看看他,慕容釗道:“建忠回來了!你快看看我這棋,馬公公下得太狠,把我大龍都圍住了,還能殺出來么?”
廖建忠認(rèn)真看了看,說:“馬公公是胸懷大志,冷子不冷,只把你這出海蛟龍困在河洼子里了?!?p> 馬公公白了他一眼,假作生氣道:“老廖,你是拐子彎罵我呀!”慕容釗一愣,道:“馬公公,這話怎么講?”
“呵呵,你們錦衣衛(wèi)合伙欺負(fù)我東廠呀?”馬公公高聲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咱家做公公的,一樣念書!”
三人大笑,看得出平日里都是極為熟悉的,三人坐下,有人趕緊送上茶水,慕容釗喝了一口,瞥見我道:“他是誰呀?”
廖建忠沖我一擺手,我趕緊走過去,抱拳施禮,“他叫張英,是張永公公推薦過來的!張英,這位是慕容釗慕容指揮副使,這位是東廠馬公公!”我急忙深施一禮,道了兩聲好。
馬公公正眼都沒看我,對廖建忠道:“張公公可好?聽說他回老家了?!绷谓ㄖ业溃骸皩?,張公公從老家回來,剛剛進的京。這是他的后輩,瞧著身手和家世都不錯,就給推薦進入錦衣衛(wèi)!我試過他的本事,確實不錯!慕容大哥,多少給安排個職位!”
慕容釗點點頭,道:“你引薦的就不會錯,更何況有張公公的推薦!只是時下有些緊,牟指揮使已經(jīng)下令,暫停所有錦衣衛(wèi)的升遷,畢竟是他發(fā)文書,我不好說話?!?p> 馬公公笑笑,說:“就他事多,還以為是弘治爺爺照顧他呀!你們都別忘了,太子爺才是我們的爺,聽咱家的,趕緊給安排了,別惹張公公不高興嘍!你們可別不把張公公當(dāng)回事,他可比那位劉公公強多了?!?p> 慕容釗點點頭,道:“公公說的是,我們都得到過公公們的恩惠,我也是倚仗您的提攜呀,這樣,老廖,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讓他做個總旗如何?”“這個正是張公公的本意,只是自家子弟升遷太快了,會讓人說閑話的!”廖建忠笑道。
那馬公公正在喝茶,聽了噴了一口,道:“咱家看哪個敢說?我們陪著皇上小心翼翼的,付出多少辛苦,安排個子弟怎么的?就這么定了,孩兒呀,你趕緊謝謝慕容大人吧,以后你就靠他了!”
我趕緊施大禮,慕容釗瞧著我,道:“你該先謝謝馬公公!”馬公公呵呵一笑,道:“別欺負(fù)人家孩子,沒見過世面,他怎么知道誰大誰小呀,話又說回來,這里是你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是不是老廖?”
聲音與張永頗為相似,尖銳而刺耳。
廖建忠笑道:“馬公公是挑理了,屬下可不敢呀!您是太子爺?shù)募t人?!瘪R公公一臉得意,道:“你回來就不要出京了,不瞞你們講,宮中要發(fā)生變故?!?p> 廖建忠聽了,看看我,說:“張英,你先出去,我讓人帶你熟悉熟悉鎮(zhèn)撫司,向沖!”
“來了,千戶大人有何吩咐?”一個機靈的小校尉跑了進來,年齡和我相仿,長得白白凈凈。
“他是新來的兄弟,你領(lǐng)著他轉(zhuǎn)轉(zhuǎn),熟悉熟悉,順便講些典故給他!”廖建忠說道,又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道:“一會去外面,買些果子酒菜來,請大家吃頓飯,算是相識了!”
“好了,請大人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
我出得門來,這向沖已經(jīng)拉著我的手,道:“我是向沖,也是新來的,比你早三個月。來,我?guī)憧纯存?zhèn)撫司?!?p> 【北鎮(zhèn)撫司】
從洪武皇帝起,這里就是北鎮(zhèn)撫司所在地,因為坐落在京城的北面,同時與其相對應(yīng)的則是南鎮(zhèn)撫司,因此又稱作北衙門。北鎮(zhèn)撫司是干什么的?就是傳理皇帝欽定的案件,它擁有自己的監(jiān)獄(詔獄),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犯人,不必經(jīng)過司法機構(gòu)。北鎮(zhèn)撫司外部任務(wù)較多,經(jīng)常出差全國,由于直接向皇帝負(fù)責(zé),因此地方官員見到北鎮(zhèn)撫司的人都是畢恭畢敬,一點不敢大意,并稱之為“上差”或“欽差”。通俗點說北鎮(zhèn)撫司就是朝廷抓人的部門,死于酷刑之下的冤魂不計其數(shù),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不過有一點,這里挨著不少民居,甚至可以看見居民自由自在從門口走過,居民對這里一點都不害怕,這一點我很納悶,向沖神秘一笑,道:“我們是皇帝爺爺親自安排抓捕官員的,老百姓的事,我們不管?!?p> 我似懂非懂點點頭,看來這錦衣衛(wèi)果然權(quán)力很大,向沖又領(lǐng)著我走出北鎮(zhèn)撫司,卻是后門,有七八個校尉守護著,一個頭目的人坐在樹蔭長凳上喝茶,向沖對我道:“這里上街方便,正門總有盤問的,雖然是一個衙門口,有時候還得登記,這里就隨便些了!”那個頭目瞧見我們,道:“向沖,新來的?”
向沖嘻嘻一笑,道:“原是樓二哥當(dāng)值,正是,這位是新晉的兄弟名喚張英,廖千戶讓我領(lǐng)他四處走走,順路上街買些東西,晚上招待各位兄弟!張英,這位是樓奉樓小旗樓二哥,張英,你把你的腰牌給樓二哥瞧瞧,以后就方便了!”
我趕緊摸出腰牌,樓奉一面接過腰牌,一面打量著我道:“既然是廖千戶委派的,自然不會出差錯。你們自行方便便是,外面地界里規(guī)矩多,萬不可貪玩,壞了錦衣衛(wèi)的名聲。”
說著,便把腰牌還我,向沖道:“樓二哥說得是,小弟自然不敢肆意放縱,我領(lǐng)著他出去,找個熟悉的店鋪買些東西便回來,晚上大家聚聚!樓二哥務(wù)必賞臉!”說著,拉著我便出來。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沒等我看清遠處,卻發(fā)現(xiàn)門口坐著一群人,一個個本來哭喪著臉,瞧見我們出來,眼神瞬間都是亮的,早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起身,道:“兩位上差,行個方便說話!”
我一愣,向沖卻很自然,隨那人過去,在一處僻靜處,那人深施一禮,道:“我是金科進士高德正的管家,我家少爺本來被吏部外放到廣東雷州做一知縣,偏是少爺一時糊涂,去不該去的地方吃酒,被錦衣衛(wèi)拿了去,至今消息皆無,家中非常著急,請二位上差行個方便,找些門路,讓我知道一些少爺?shù)南?。”說著,便從袖中取銀票,我如何見過這種情景,向沖倒是自然,麻利地收在衣袖里,道:“你叫什么名字?先不用給我們,我們幫你問問,明天這個時候去平家老店吧!那里會有人告訴你的?!蹦侨寺劼?,一臉笑容,道:“小人高遷,多謝二位爺了!”
向沖不等高遷施禮,領(lǐng)著我就走,邊走邊道:“錦衣衛(wèi)一天不知道抓多少人,也來不及派個專人去詢問,明天我們還得一點點查。”繼而嘻嘻一笑,道:“牟指揮使不讓我們收錢,抓住一個私自收錢的,重打二十板子,外放到偏遠不毛之地,但舉手之勞的事情,我們還是要做的。”又對我道:“那些人都是當(dāng)官的家屬,估計自家老爺沒了蹤影,猜出有些不光彩的地方,還不敢報官,遇到明白人點道,都跑這里來死等了。也別說,這倒也是錦衣衛(wèi)的一個財路!”
我對于錢財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覺得這些人哭喪著臉,甚是可憐,尋思自家剛剛來這里,萬事還是小心為上,當(dāng)下點點頭,道:“以后還得倚仗向兄照顧了!”“哪里話?將來還得依賴你幫我呢!”見我不解其意,向沖洋洋自得道:“你的帖子我看過,你是張公公的人,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我嚒,雖然年長些,入門也是無根無山的,日后就指望你來照顧提攜了!”
我吃了一驚,暗想自己剛?cè)脲\衣衛(wèi),就別人了解如此清楚,不由得回頭看看這北鎮(zhèn)撫司衙門。
向沖絮絮叨叨又道:“能在錦衣衛(wèi)做事的人,多少有些根基,像你及和你一起新來的幾位,都是有人庇護的,你知道嗎,和你一起來的新人錢勝,連錦衣衛(wèi)的大門都沒進,直接去東廠做事了,還不是他的叔叔錢通、錢彩是劉公公的干兒子,自然近水樓臺先得月!”
那個錢勝,我只是隱隱約約有些印象,畢竟還是不熟悉;我便問起廖建忠,向沖道:“廖千戶可是了不起,是錦衣衛(wèi)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的好漢,為人豪爽,而且八面玲瓏,方方面面都給他面子,而他做事情干凈利落,皇帝爺爺都知道他的名聲。若不是礙于朝政,我們錦衣衛(wèi)早就飛黃騰達起來!”
我很納悶,問什么礙于朝政,向沖四外看看,低聲道:“錦衣衛(wèi)從太宗皇帝開始,到弘治爺爺這里,幾度沉浮,錦衣衛(wèi)指揮使幾乎沒有善終的,和我們較勁的,有文官,有東廠,不是你上來,就是我上來,這些年來,爭斗就沒停過。弘治爺爺?shù)腔瑢嵲诳床幌氯?,對我們,以及東廠,都是打壓,不讓我們參合朝政,十幾年來,我們一直小心翼翼的,確實沒出禍?zhǔn)?。朝廷安排的事情,做得也是漂亮!?p> 我說道:“想來這是弘治爺爺對我們的照顧!”向沖抿嘴一笑,道:“話雖如此,我們普通錦衣衛(wèi)在這里就是當(dāng)差,混口飯吃,若祖上有德,興許混個一官半職,而有些大人物,卻不甘心如此平庸,自然想著飛黃騰達!”
我點頭道:“這大概就是人各有志吧!”向沖噗呲一笑,道:“有志向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只是沒有機會,不過空談而已。我是沒啥指望,你卻不然,希望你將來能夠多提攜提攜我?!彼f得極為認(rèn)真,倒讓我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向沖倒也沒有在意到我的窘態(tài),依舊笑意盈盈,滿滿自信道:“天地之大,總有我們立足之處,無論怎樣,我是從大山溝里爬了出來,將來一定還要回去看看,畢竟,我是我們那個小山村里,這么多年來,唯一走出來做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