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的姐姐和阿奴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屬于留守兒童。
那時候,阿奴才六歲,而姐姐,十二歲。
但姐姐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小大人了,在凜冽的寒冬下,姐姐不僅要洗自己的衣服,還要幫阿奴洗頭洗澡洗衣服,阿奴的起居幾乎都是由姐姐承包。
后來,姐姐上了初中,需要每天走路去上晚自習(xí),下完晚自習(xí)回到家,都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diǎn)半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阿奴對于晚上的記憶都是,吃飯,看喜歡看的動畫片,動畫片播完了,姐姐就回來了,有時還要阿奴看完最愛看的動畫片都上床睡覺了姐姐才回來。
但奇怪的是,就算姐姐回來了,也只是聽到上樓的腳步聲,一聲聲狗吠,聽不見一句問候。
如果要問阿奴跟姐姐小時候還有什么互動的話,那就是:黏著姐姐!
阿奴小時候最多的活動就是跟在姐姐身后,姐姐上哪都要跟去,姐姐出門玩要跟去,去小伙伴家也要跟去,最過分的一次都把姐姐氣哭了。
再后來,姐姐寄了宿,也就是說,阿奴在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是見不到姐姐的,只有周末,姐姐才會從學(xué)?;貋怼?p> 在阿奴上二年級那年的暑假,也就是姐姐讀初二的時候,接到爸爸媽媽的電話,讓姐姐帶著阿奴去一起去上海玩。
阿奴還小,根本不知道上海是哪,是個怎么樣的地方,但姐姐不一樣,姐姐知道那是一個大城市,是個有錢的地方,這可把姐姐樂壞啦。
也許姐姐整理了很久,也許沒有,阿奴已經(jīng)記不到了。
但阿奴記得火車圓咕嚕的輪子,已經(jīng)磨得光滑的車軌;還記得火車上泡面的氣味飄到阿奴的鼻子里,讓阿奴能聞卻不能嘗的感覺;也記得姐姐好像有跟隔壁的大哥哥聊天,也許還問了聯(lián)系方式,也許沒有;記得在中轉(zhuǎn)站的等候,坐在冰冷的座椅看著來來回回走過一波又一波的路人;也記得停留時,在外面號賣的雞腿,姐姐買了一個,阿奴吃了一半,好香好香,阿奴甚至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吃的雞腿了。
在上海,阿奴過的很快樂,但對于姐姐來說,并不全是這樣的。
姐姐會在晚上剛吃完飯這段時間出去,過一兩個小時再回來。
有一次,爸爸叫姐姐帶上阿奴一起。
姐姐帶阿奴到了一個書店,這個書店很干凈,燈光也很柔和,淺淺的色澤十分溫柔,姐姐叫阿奴待在這里看書,而姐姐卻準(zhǔn)備獨(dú)自離開。
也許是擔(dān)心把阿奴一個人丟在這里太過危險,過了一會,她折了回來,并領(lǐng)著阿奴離開,到了一個環(huán)境很漆黑,卻有很多機(jī)器擺放的地方。
阿奴雖然沒去過,但是也知道,那個地方叫網(wǎng)吧。
這個地方的桌子上有像電視一樣的屏幕,它也會發(fā)光,姐姐只是打開了一個軟件,上面有著許多游戲的名字,是阿奴能夠認(rèn)得到的字眼。
并沒有過很久,姐姐就下線了,并帶著阿奴離開,回到小店上。爸爸詢問姐姐去哪了,姐姐說書店。
阿奴為姐姐的謊言感到有些不安,但她沒想到,這些叫電腦的東西卻會因此影響姐姐一生。
第二天,爸爸趁著姐姐不在的時候,質(zhì)問阿奴和姐姐昨晚到哪去了。
爸爸雙眉都皺在了一塊,面色凝重,阿奴只好如實(shí)回答。
爸爸似乎并沒有找姐姐談話,表現(xiàn)得好像從來沒有來找過阿奴一樣。
過了一段時間,阿奴不知道是怎樣爆發(fā)的,但一切都敗漏了。姐姐和媽媽發(fā)生了爭執(zhí),媽媽斥責(zé)了姐姐幾句,姐姐又覺得媽媽很煩一直嘮叨。
直到爸爸開口,姐姐的所有秘密都像公布于天下。
“我那天,到書店去看過了,沒有看到你們。”
頓了頓,爸爸又說:“有些事,不是我們不知道,只是我們不說?!?p> 像是公開處刑,擊潰了姐姐的所有防備。
雖然阿奴不知道姐姐的事,但爸爸媽媽都知道姐姐成績下降了,知道姐姐逃過課,知道姐姐大晚上逃出宿舍去網(wǎng)吧的事。
姐姐不再反駁媽媽,只是以敗者的姿態(tài)地接受了這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愧疚,爸爸的話像是終結(jié)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爭吵。
這事不了了之。
第二天,大家像是沒有發(fā)生過這場爭吵一樣。
再到后來,暑假過去,姐姐又帶著阿奴回到了那個小鎮(zhèn)。
那年阿奴收到了一幅姐姐畫的畫,是BJ奧運(yùn)會的吉祥物—福娃。
阿奴覺得姐姐畫的就像是從電視上摘下來的一樣,栩栩如生,每一弧線都那么的完美,甚至,阿奴為了學(xué)姐姐,還嘗試畫自己喜歡的迎迎,可怎么也畫不出姐姐畫出的樣子,這一點(diǎn),讓阿奴感到十分挫敗。
按理說,有親戚從上?;貋響?yīng)該是一件感到高興的事,但對于姐姐來說,似乎并不是這樣。
阿奴的叔叔,也就是爸爸的弟弟,由于他們店鋪的那塊區(qū)域要拆遷,而叔叔的孩子也要上小學(xué)了,上海的學(xué)費(fèi)過高,在思慮再三后,叔叔決定返鄉(xiāng)。
叔叔和嬸嬸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整理房間。
在家里房子是安排成四大間,一個大間又相當(dāng)于兩個小間,因?yàn)榘职质羌依锏拈L子,于是安排在爺爺和奶奶房間對面的那個大間,叔叔是爺爺最小的孩子,于是安排在爸爸樓下的那個大間。
叔叔家的大間被打扮的很清雅,一個小間放著衣柜,一家三口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掛上面,兩個小間各有一雙床,幾張小的沙發(fā)拼在一起,沙發(fā)上套了沙發(fā)套,以免沙發(fā)被弄臟。
在大一點(diǎn)的小間墻上掛了一家三口的照片,地面上則有一張大桌子和一張小一點(diǎn)的書桌,小一點(diǎn)的書桌是給阿奴的堂弟(即叔叔的孩子)學(xué)習(xí)用的,大桌子上放著電視劇,茶具,還有叔叔珍藏的古董。
叔叔有一個愛好,就是收藏古玩。
不管是年代久遠(yuǎn)的碗,以前的貨幣還是什么其它的古董,叔叔都一概收下,叔叔還會在閑暇時間去山上挖寶,甚至還挖到過幾個有破損的碗。
雖然阿奴不知道過程如何,但問題,卻也出現(xiàn)在這,叔叔的東西少了,懷疑到了姐姐頭上,叔叔也沒有跟姐姐當(dāng)面對峙過,只是猜測,就像猜測姐姐還有去網(wǎng)吧一樣。
爺爺?shù)牟蛔鳛橄袷悄J(rèn)了這種猜測。
姐姐感受到了全家對她的不信任,她覺得這里沒有能跟她親近的人,包括阿奴,于是只留下了一封字跡雋秀的離別書—就離家出走了。
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阿奴都沒有意識到,對自己這么寵溺的爺爺和自己喜歡的姐姐有這么大的隔閡。
也正是這件事的發(fā)生,才讓阿奴意識到,姐姐與爺爺表面的風(fēng)平浪靜下,其實(shí)包含了許多年的漠不關(guān)心,在自己有記憶以前的爺爺和姐姐,也并無太多交集。
爺爺對于姐姐來說,可能只同于那個火車上聊過天的大哥哥。
只是阿奴沒有想到,和自己這么要好的爺爺,與自己親生的姐姐,原來是如此的形同陌路。
那時姐姐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