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春水無色
江湖中隔三差五得就會有些傳聞——不過大多都是假的,也許有些事情是真的,不過被人傳來傳去,來去間人們便不免往其中添加些什么,以訛傳訛,從而成為一個吸引人眼球的消息。
這種消息就像一把火,縱然火苗再怎么渺小,扔在柴火堆中,依然能迅速蔓延開來。
這消息毋我自然是知道的。
少林寺這幾年在擴(kuò)大人員,自然要加大包容性。進(jìn)而前來修習(xí)的人不免變得雜亂起來,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不太守規(guī)矩的亦是隨處可見。
歷代少林掌門都對少林寺的僧人說過,少林寺中有一條規(guī)矩,那就是不能說沒有把握的話,以免多生事端。
但這規(guī)矩因為擴(kuò)招就松弛下來,素來消息封鎖、兩耳不聞江湖事、一心一意求道問佛的寺中也就不免消息靈通起來。
事情還要回到幾年前,無色大師離奇死亡的消息傳到毋我耳中的時候。
那時寺中早已有了傳聞——無色大師離寺后還俗了,與那情誼中人遠(yuǎn)走高飛,遁跡江湖了。
毋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便去問他的師叔,也是當(dāng)今少林寺的首座,無色大師的師兄,毋我的師叔,無覺大師。
“無色師弟是自愿前往西天求法,沿途宣傳佛法,讓眾人相信,這人間有佛祖庇護(hù)。當(dāng)然,此行也是為了了斷紅塵劫,斷了那孽緣,才好靜心問道。還俗之事......哼,不過是憑空捏造的笑話罷了,無色師弟自幼入我少林,不過弱冠之年便熟讀藏書閣中所有佛經(jīng),更是對佛祖忠心耿耿,乃是同輩中人的佼佼者,師父欣賞有加的人,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p> 當(dāng)時無覺大師是這么跟他說的。
其實這事就連無覺也說不清,畢竟無色當(dāng)年只是與他長話短說,前因后果也并未解釋清楚。
而此事,或許無色——這個當(dāng)事人也說不清。
將時間倒回到十五年前,那時無色還不過是少年,并且是一個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氣質(zhì)頗佳的少年人。受掌門所托,前往昆侖邀請昆侖派的掌門人前往中原赴會——但這會具體是干什么的,無色也說不清楚,少林掌門人也并沒有告訴他。
無色想這事掌門既然瞞著他,那掌門自然有掌門的用心,便乖乖地打消了好奇心,一路向西北,出了玉門關(guān),在這凈遠(yuǎn)寺中落腳。
那時這凈遠(yuǎn)寺是真真正正的空寺——顯然多年無人到訪,就連佛像前的供桌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無色便點上蠟燭,將這大堂好好清理了一遍。
燭光突然恍惚了片刻,只見一個輕巧的人影飛一般的從一扇小窗中翻進(jìn)來,看起來像是在躲避什么東西,顯得十分匆忙,走路也跌跌撞撞地。
無色突然愣住了。
闖進(jìn)來的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渾身是傷、衣衫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頭發(fā)凌亂、手上還拿著兩柄細(xì)刺刀的女人。
她匆忙躲到大堂中,腿上突然一軟,忍不住跪倒在地,拿著那刺刀勉強(qiáng)支撐。
她喘了口氣,突然抬頭,看到無色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大概也是一驚——這凈遠(yuǎn)寺已經(jīng)空了許久,怎么今日突然有了僧人?
而且仔細(xì)看看,這和尚竟長得還不錯。
那女人愣住了。無色也愣住了。
女人抬眸的瞬間,無色也看清了她的臉。
她那雙眼睛不算大,但顯得很有精神,鼻梁高挺,臉頰微微發(fā)紅,那嘴唇薄薄的,因為疲憊而少了些血色。
無色從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留下的任何痕跡。看來還是個年輕女人。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
那時無色心頭便有一個念想——若是她打扮起來,定會迷倒一大片公子哥。
而他轉(zhuǎn)念一想,這么美的女人,卻是個拿刀拿槍的,便不免有些可惜。
而那女子雖然愣住了,但她很快便也反應(yīng)過來,提了一口氣,轉(zhuǎn)眼便到了無色身前,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長刺往他脖頸上一架。
她湊到無色身前,幾乎是趴在他的身上,似是尋找著某種支撐。
那女人威脅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感向外面的那些人告狀,我現(xiàn)在就可以殺了你?!?p> 不過那女人聲音甜美,雖說帶著些沙啞,但不管帶著什么樣的語氣,也終究無法帶給人恐懼感。
這反倒讓無色有些想笑——他便忍不住笑了出來,對那女人道:“當(dāng)你看到一個妙齡女子一身狼藉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不管你是和尚還是道士,修佛還是修道,但凡是個男人,就一定會想要幫她。怎么會要去做會害死她的事呢?”
女人聞言松了口氣。
這話雖然不靠譜,但在筋疲力盡的時候無暇他顧,便只能拿敷衍當(dāng)承諾了。
只是她并未料到面前這個看似呆頭呆腦的和尚的武功竟在她之上,精神稍一放松,便被無色抓到了機(jī)會。
只見無色突然將身微微一錯,右手霎時間伸出,將那懸在他脖頸上的長刺彈開,不過虛晃間便將女人手中的長刺奪下,輕輕一轉(zhuǎn)身,移步到女人身后,反手將女人一把抱起。
盡管他身上只有單薄粗糙的布衣,無色身上卻很暖和。
那女人便也對他卸下警惕,四肢終于提不起任何力量,這一副身子便交給他了一般。
無色帶她走到一個角落,給她找了些柔軟的東西墊著,稍作歇息。
無色將她散落在耳邊的頭發(fā)籠到她耳后,將隨身帶著的水壺拿出,倒了些在自己的衣袖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
“這身上的傷......”無色輕道,不禁蹙眉。
女人身上的傷不是尋常的劃傷,更像是被某種暗器刺中了,鐵質(zhì)的利刃還在血肉中閃爍著光芒。
“......沒事,我自己來......”女人大概也知道這對于一個男人而言不方便,呼了口氣,便自己將敷在傷口上的衣袖與長褲扯開,從袖中尋來一根細(xì)針,咬著牙,將那些鐵碎從模糊的血肉中挑了出來。
整個過程堪稱苦不堪言。她硬是忍著疼痛,不肯發(fā)出一點聲音。最后逼出一身冷汗,溶在傷口上,火辣辣地疼。
二人相對而坐,沉默了許久。
“多謝......”女人突然發(fā)話道。
她的聲音因為方才經(jīng)歷的傷痛而變得很柔,很輕,輕飄飄地吹進(jìn)無色的胸膛,在他心中那平靜的水面上吹起了點點波瀾。
無色笑笑:“謝什么?”
女人道:“謝謝你救下我這一條賤命?!?p> 聽那女人這么說,無色突然無所適從,目光不知道該往哪里瞟。
女人隨后又問道:“為什么?!?p> “?。俊睙o色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搖了搖頭,“你要知道,有時候生有一張好看的臉是很重要的。任何一個看到你有困難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幫你?!?p> 女人沉默了許久。
大概是這答案并不令她滿意。
無色解釋道:“這是男人的業(yè)障?!?p> 女人大概沒有在聽他解釋,靜謐的空氣中輕飄飄地傳來有力而堅定的一句:“我叫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