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平手
輕寒被那一拳打得意識混亂,卻本能性地留了一手。
她將長劍丟掉,將一股強弩之末、但足以左右蘇不周那副身軀的力量打在少女的胸口。少女胸口一沉,喉嚨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狠狠噎了她一口。她便如此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
輕寒猛然翻身,一把抓住蘇不周的脖頸。
方才那一舉動廢了她不少勁,蘇不周正想大口喘氣,卻被輕寒摁住了喉嚨,一時間頭昏腦漲起來。
她隱約感覺到冰冷的雙唇附在耳邊,聽到那個低沉的女聲威脅道:“好好在這里待著,只要你不過去,我就不殺你?!?p> 言罷,那只手陡然松開,大口的冷風(fēng)被蘇不周吸進(jìn)肺部。她混沌的神志終于有了光芒的照射。
蘇不周正想反抗,哪知輕寒又一掌打在她的后腦勺,將她徹徹底底震暈過去。
輕寒看著面前的少女,撿起被自己丟在一旁的長劍,把劍柄塞回少女的右手中。她環(huán)顧四周,尋了個有樹枝遮擋、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把蘇不周抱來,用枯樹枝給她做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遮擋。
“這小家伙當(dāng)真不注意身體......弄成這么一副瘦弱的樣子,將來少不了吃苦頭......”輕寒一面這么想著,一面又不由得埋怨起君不器來,“蘇靜死后,這孩子斷然會托付給江月。江月這家伙,讓這么個小姑娘習(xí)武就算了,還把她摧殘成這副模樣......”
輕寒這么想著,愈發(fā)覺得心疼起來。她將蓋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扯下來,抖了抖上面的灰塵,蓋在了蘇不周身上。
她頗為留戀地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轉(zhuǎn)身消失在樹林里。
“掌門!”卻說那恒山弟子,趁著蘇不周牽制輕寒,匆忙跑進(jìn)長老堂。他徑直推門而入,一不小心又被門檻絆了一下,重心不穩(wěn)趴在了地上。
長老堂內(nèi)紛議的聲音驟然停止,眾人的目光齊齊投向那名恒山弟子。
陸如春急忙走上前去將他扶起,關(guān)切道:“你們不是在山下守著嗎?這滿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那恒山弟子被摔得一愣,被陸如春扶起來后依舊后遺癥般神情恍惚了許久。
突然他清醒過來,十指緊緊抓住陸如春的衣袖,惶恐的目光投向那在他心中無比高尚的掌門。
那恒山弟子聲音顫抖不止:“掌門......咱們在山下設(shè)的幾道防線,全,全被......全被破開了!”
陸如春手心沁出一層薄薄的汗珠,他看著面前這名少年的面色煞白,驚慌失措無從掩蓋,心底不禁慌張起來。
“在防線防守的弟子們......無,無一生還......”他的氣息愈發(fā)微弱,在最后一個字說完后,嘔出一口黑血,吐在了陸如春潔白的長袍上。
陸如春親眼看著自己門下弟子中毒身亡,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無能為力。
陸如春感覺胸腔中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震蕩,壓迫著他的呼吸。
“......如春,該我們了。”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掠過,熟悉的身影從身旁走過。
陸如春抱著那名恒山弟子,將他安置在長老堂的座椅上。他抄起佩劍,步履生風(fēng),轉(zhuǎn)眼消失在恒山派那些精妙的建筑之中。
君不器將身一仰,竟從江夜身下滑過,轉(zhuǎn)身定在一旁。
江夜沒料到他會出這一招,卻早就料到他會躲開這一刀。她在原地站穩(wěn),只見君不器手中那柄木劍的劍鋒直直向著她的脖頸處刺來。
江夜腳下一錯,雙刀架住那柄木劍,右手持刀在劍上劃過一條飽滿的弧度,與劍刃徑直擦過。
江夜是沖著將劍斬斷去的,不料此舉連一條疤痕都不曾留下。
君不器的內(nèi)息順著手臂在劍身中充斥著,木劍有了穩(wěn)定的支撐,與鐵刃無異。
江夜不禁心頭一緊,暗自驚訝道:“這家伙的內(nèi)功已經(jīng)修到如此境界了嗎?”
木劍借力劃開,二人再次拉開距離。君不器劍刃掃來,當(dāng)上彎刀的刀身。江夜一柄彎刀抵住君不器的木劍,另一柄向著他的脖頸砍去。
二人來來往往拆了上百招,難分勝負(fù)。轉(zhuǎn)眼間已過了兩個時辰,一星冰涼的水珠掛在了君不器的鬢角。
君不器一愣,喘著氣抬頭向天空中望去。
是三月的雪。
他回想著不周先生授他的《獨立劍法》,心中默默將《獨立劍法》的十二招逐一演練了一遍。
“你的劍法暴虐而狂躁,直取人性命,是速戰(zhàn)速決之刃。倘若硬碰硬,對手與你同樣強,掌握了你的劍法特點,卻是極易折斷?!苯率艢q那年,昆侖掌門曾這么對他說,“《抱玉劍法》那幾招是為了教會你收斂鋒芒,卻不是教會你猶豫。你依舊要果決,把每一招都行至飽滿。倘若有必要,強弩之末倒也無妨。”
是了。君不器這幾年忙于修習(xí)內(nèi)功,調(diào)整那股蠻橫的內(nèi)息,而悔恨與躊躇也成為阻擋他劍法前進(jìn)的阻礙。
他在此時往往會想著留一手,故而劍法不能盡顯其效。
他將心沉穩(wěn)下去,循著少年時的感覺運氣,木劍劍鋒直取江夜的面門。
江夜將腳一錯,自下而上砍向長劍劍身。
君不器自出師后鮮少有失敗的時候。至少這十幾年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地打敗過他。
他不大信歲月會奪走他什么,也不覺得在少年時,他手中《獨立劍法》的精髓——大開大合,變幻莫測,快而穩(wěn),暴虐無比,宛如狂風(fēng)呼嘯——會在他人至中年的時候光芒褪去。
故而他不大信江夜那副言論中隱含的深意——到時候你勁力大不如從前,常處不穩(wěn)定中、并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的你,又要如何在其中尋求平衡?
君不器看著江夜的彎刀徑直折斷了他的木劍劍身,劍鋒杵進(jìn)地中。
他曾不以為然,現(xiàn)在算是有些猶豫了。
“你贏了?!本黄鞯?。他將視線從斷掉的劍鋒上挪開,沖江夜露出一個頗為遺憾的微笑。
“我們平手?!苯故盏度肭剩D(zhuǎn)身將杵進(jìn)地中的劍鞘撿起,遞到君不器手中。
“你的劍是木頭做的,我的刀是鐵做的?!彼牧伺木黄鞯募绨?,皺眉道,“你大可不必受劍道的束縛。劍折了,不代表你輸了。”
“謝了?!彼詈蠼o了君不器一個肯定的眼神,從他身旁走過,轉(zhuǎn)眼消失在長安城的燈火中。
君不器看著手中斷掉的木劍,自嘲道:“‘開山斬雪’一勢明明是我的專長......竟被人折了......”
言罷,他將木劍丟掉,竄上長安城的房檐,向著太陽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