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絢爛的晚霞像是燃盡了一般,逐漸暗淡下來。晚風(fēng)裹挾著山間獨有的清潤之氣徐徐地拂過。
穆抒衍坐在壽安寺后山的一座小小庭院里,微笑著看向和她一樣坐在簡陋的小木頭桌子旁的二人,然后朝著左手邊的莊寄霜伸出了手。
莊寄霜接住她的手,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她。
穆抒衍的眼皮越來越沉,似乎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睜開。她溫聲道:“我走到頭了。這十多年,謝謝你們的陪伴,你們......多保重......”說完后,她的脖子一軟,頭也跟著歪向一邊。
右邊的莊裴涇一個箭步竄起來,扶住她就要往下倒的身體。
穆抒衍用盡最后的力氣,瞇縫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莊裴涇這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有些驚惶的神情。
穆抒衍笑了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莊寄霜只覺得手里握著的那只瘦弱不堪的手驀地變得好重,一下子沒抓住,那手就往下滑下去。
“阿衍!”莊寄霜驚叫一聲,眼淚瞬間布滿眼眶。
穆抒衍神態(tài)安詳?shù)乜吭谇f裴涇的胸前停止了呼吸,臉上那兩道早已愈合多年的長長的傷疤在淡淡夕陽的映襯下,也不那么明顯了,反而帶著欲說還休的釋然與靜謐。
莊裴涇抬手,輕輕地?fù)嵘狭四莾傻纻蹋蹨I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氤氳了穆抒衍的鬢發(fā)。
腦海中渙散的意識逐漸聚攏,穆抒衍閉著眼睛皺了皺眉。頭很暈,渾身也沒力氣,而且感覺鼻孔里呼出的氣體都很燙,但躺著的地方卻又硬又冰,硌得慌。
耳邊傳來一個有些模糊的聲音,似乎有人在自己耳邊不斷說著什么。
穆抒衍凝神想要聽得更仔細(xì)。
只聽一個女聲不斷地在念叨:“......老爺和夫人都去了,我......我也害怕呀!小姐,您別怪老奴,這都是命......千不該萬不該,您身上穿的是什么呀?老奴可沒膽子陪著您去鬧事??!我......我還沒活夠,還不想死,不想死??!小姐,是老奴對不住您,下輩子,下輩子老奴一定做牛做馬來贖罪!老奴......老奴......唉!”
穆抒衍再怎么集中精神,也還是聽得斷斷續(xù)續(xù),腦中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這聲音到底在說什么。
不一會兒,她又聽到倉皇離去的腳步聲。
穆抒衍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記起剛剛見到的那雙盛滿哀痛傷感的眼睛,心頭一跳。
剛剛她好像還在和霜姐姐莊二叔一起坐在自己廂房門口的小庭院里喝茶,然后自己就突然覺得很累,渾身都沒力氣,連抬抬手都變得很困難。她知道,是自己的大限到了。
最后,好像是霜姐姐拉著她的手,然后......然后莊二叔扶住了她的身子,再然后......
她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死了吧?可現(xiàn)在這又是怎么回事?難道她到了陰曹地府?
穆抒衍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低矮的積滿灰塵的屋頂和房梁,房梁上還殘留著沒有完全脫落的紅漆,眼光左上方的位置上似乎還有一尊泥塑的不知道叫什么的菩薩,供桌上也一樣積滿塵土。
穆抒衍艱難地轉(zhuǎn)動頭顱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間破敗不堪的小廟堂,到處都布滿蛛網(wǎng),墻角和菩薩周圍還掛著些破舊的布料。除了自己躺著的這塊地面似乎稍稍收拾了下,其余地方,除了灰塵,還是灰塵。
這間屋子看起來莫名有種陌生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見到過?還有剛剛在自己耳邊念念有詞的女聲,似乎曾經(jīng)也在自己的記憶里閃現(xiàn)過。
穆抒衍苦苦思索,掙扎著坐起身,看到了自己身上襤褸的衣衫,到處都是被什么東西掛破的痕跡。
這是怎么回事?自己這是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會這樣?這到底是哪里?
穆抒衍一陣頭痛。
突然,眼前衣服上的一道小口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扒開朝里面看了看。
那是......那是十多年前爹爹和娘親交代給她的那幅輿圖!
穆抒衍驚訝地睜大了雙眼。輿圖她不是早就交給莊老太爺了嗎?然后輿圖進了皇宮,最后又流落到了......
穆抒衍不愿去回想,使勁搖搖頭。
呀!好痛!
劇烈的頭痛襲來,穆抒衍撐不住身體,再次倒在地上,暈厥過去。
再次醒過來時,穆抒衍的頭暈癥狀緩解了許多,也不再那么痛了。門外的天漸漸暗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
穆抒衍撐起身體坐起來,扶著腦袋冥想良久,終于接受了自己又重來一遍的事實。
她重生了,重生在十一歲那年,父母雙雙自焚而亡,乳母卷走所有銀兩棄她而去,接著她在破廟中發(fā)高燒的那一天。
她想起來了,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在耳邊不住地念叨的那個女聲,就是自己以前的乳母陳氏。
穆抒衍不禁苦笑。若是在剛才醒過來時就反應(yīng)過來,她至少可以拖住陳氏,將父母留給她的幾十兩銀子搶過來,總好過現(xiàn)在這樣身無分文干渴饑餓地躺在這兒,天也黑了,哪里都去不了。
穆抒衍只好再次蜷了蜷身體,把自己抱得更緊一些。
初冬的夜晚寒風(fēng)刺骨,雖然人是呆在屋子里面,可門窗隔扇早就不見了蹤影,和呆在外面也沒什么分別。
穆抒衍無奈,起身走到殘破的泥菩薩面前拜了拜,然后走到泥塑后面與墻面形成的夾縫里蜷縮起來,總算風(fēng)小了一點。
她不斷回憶起自己遭遇的這些事情,有的匪夷所思,有的自有緣故,有的順理成章。她不想去追究也無法追究自己為什么又回到了十一歲,只是覺得既然老天爺安排她重來一次,自有他的道理。而她,不管是前世,還是現(xiàn)在,都依然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很多事情她無法選擇,只能一步步順應(yīng)自己的人生。
但是,有些事情,她不會再讓它們發(fā)生了!
穆抒衍抬手撫摸著自己光潔的臉龐。那個原本凹凸不平的地方,兩條狹長的傷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頜,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了,撫上去,細(xì)膩柔嫩,也不再疼痛或麻木。
黑暗中的穆抒衍輕輕吁了一口氣,大大的杏眼在暗夜中閃閃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