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二老太太似乎察覺到面前這個小姑娘有些不一樣，叫了她起來，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身量未足，卻已經(jīng)可以看出日后的修長苗條。頭上挽著小姑娘最常見的丫髻，只用了和衣裳顏色相同的淡青色的頭繩系上，身上的衣袍款式極簡單，做工卻不顯粗糙。臉上皮膚白凈，神情恬靜，眼里透出一種聰慧而篤定的光。
好一個俊秀的小姑娘！
荀二老太太在心里默默點頭。
與此同時，穆抒衍也在不著痕跡地觀察荀二老太太?，F(xiàn)在的荀二老太太看起來比那時候的樣子年輕不少，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神色一如既往地端莊持正，衣著也同樣儉樸而拘謹。她坐在側(cè)首的圈椅上，腰板挺直，雙手交疊在膝頭，是非常標(biāo)準的內(nèi)宅婦人的坐姿。
“好了，都坐下吧！”坐在正中的顧老太太壓制著語調(diào)中的不耐煩開了口。
莊寄霜和穆抒衍雙雙低頭應(yīng)是，乖巧地退到下首靠窗的交椅上坐下。
顧老太太習(xí)慣性地拿起手邊的茶盅，揭開蓋子吹了吹，繼續(xù)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調(diào)道：“霜兒，聽說你早就隨著你四叔進府了，怎么現(xiàn)在才到我這里請安啊？難道是你許久沒來，忘記伯祖母這里的路了？”
顧老太太總是固執(zhí)地要求莊寄霜叫莊裴涇為四叔，而且這句話里透出一股讓人很不愉快的氣息，很明顯是在指責(zé)莊寄霜不尊敬她這位伯祖母，很久都不來府里給她請安，以至于將來這里的路都忘記了。
在座的幾人都感受到了這話里滿滿的惡意，不約而同地都皺起了眉頭。
莊寄霜沉吟一會兒，站起身笑著道：“伯祖母恕罪，今兒的確是霜兒不應(yīng)該，沒有第一時間來給伯祖母請安。霜兒因為怕惹了伯祖母不高興，平日想看看這園子都沒有機會，今日難得來一趟，一時看花了眼，還望伯祖母不要見怪！”
莊寄霜這番話明面上承認了自己的錯處，實際上卻也道出了顧老太太平日并不喜歡她過府來，現(xiàn)在反倒責(zé)怪她不來請安，豈不是笑話嗎？
果然，顧老太太一聽這話，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下來。她自打年輕時就和對面坐著的這位弟媳不對付，對她所出的后代自然也十分厭惡。只是老太爺對這位弟媳十分尊重，對二房的老四又贊賞有加，經(jīng)常招他過府相聚，對他的喜愛之情甚至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兒孫。這讓她越發(fā)心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于是她就更加討厭二房的人。荀氏和老四她動不了，只有暗中吩咐府中諸人明里暗里怠慢踩踏這位隔房的侄孫女，莊寄霜自懂事以后就再也沒吵著要來大房府里逛園子找姐妹們玩了，顧老太太這才感覺自己心中的氣恨稍平。
莊寄霜這一番話又勾起了顧老太太心中的恨意，她皮笑肉不笑地道：“霜兒這說的是什么話？伯祖母何曾不讓你來過？你祖母年輕時就能言善道，沒想到教養(yǎng)出的孫女也不遑多讓，在長輩面前如此牙尖嘴利，今日倒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說起來，你的幾位姐妹都不如你，在長輩面前那可都是屏氣凝息，不敢隨意開口呢！”
顧老太太這幾句話就有些重了。莊寄霜氣得臉都紅了，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就要針鋒相對地還回去，穆抒衍趕緊拉住她的袖子拽了拽。
莊寄霜回過頭看到穆抒衍對她使眼色，還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沖動。
莊寄霜強忍著退回了跨出的那一步，低著頭不發(fā)一言，袖中的手卻緊緊地攥成了拳。
穆抒衍知道顧老太太的跋扈和難纏，若莊寄霜還接著說下去，顧老太太一個長輩面前失儀，不孝不悌的帽子扣下來，莊寄霜往后的名聲必然有損。再怎么說，顧老太太是長輩，與她做口舌之爭，不論輸贏，最后吃虧的都是莊寄霜。
顧老太太明顯看到了莊寄霜和穆抒衍之間的小動作，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臉上也就不經(jīng)意帶了出來。
坐在一旁的荀二老太太開口淡淡道：“大嫂教養(yǎng)的姑娘自然不錯，只是我可不愿意再讓我的寶貝乖孫女被人欺負了去！要是像以前霜兒回家哭著告狀的事情再來那么一兩回，我現(xiàn)在這把老骨頭可撐不?。∷园?，姑娘家厲害點也沒什么不好！”
莊寄霜和穆抒衍都很驚訝，她們都沒想到荀二老太太在這種時候會開口幫忙，而且是直接維護自己的孫女，和以難纏著稱的顧老太太對上。
顧老太太一聽這話，下意識就想反駁，荀二老太太卻不給她這個機會，繼續(xù)慢悠悠地開口道：“對了，大嫂教養(yǎng)的孫女們都是德言容功的好閨秀，怎么我在這里坐了老半天了，也沒見她們哪一個來給我請個安、見個禮?。俊?p> 荀二老太太這就將顧老太太剛剛說莊寄霜不懂禮數(shù)的話不輕不重地還了回去。
顧老太太臉上掛不住，只好對身后畢恭畢敬站著的章嬤嬤道：“這些小蹄子，一個二個都不讓人省心！快去，傳幾位小姐到正堂來拜見叔祖母！”
大家都聽懂了顧老太太前面那句指桑罵槐的話，但誰都不想去理會。本來按照正常的禮節(jié)，荀二老太太過府，不止是府中的幾位小姐，作為侄兒媳婦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是要主動過來見禮的。但荀二老太太知道自己這位嫂子的秉性，經(jīng)常以磋磨兒媳婦為樂，她雖然不喜歡管事，但心里卻是門兒清，背地里也很是同情兩位侄兒媳婦。所以為了讓她們免受又來顧老太太跟前做小伏低的憋屈，也就自動略過這一節(jié)了。
章嬤嬤應(yīng)了一聲，趕緊出外面去傳話了。
屋內(nèi)顧老太太和荀二老太太誰也不搭理誰，甚至都懶得互相瞟上一眼。
莊寄霜走到荀二老太太身后給她輕輕地錘著背，祖孫倆小聲說著話。顧老太太見穆抒衍低頭垂眸像尊泥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再一看旁邊祖孫二人的親熱勁兒，心中更加對她不喜，直接帶著厭惡的語氣道：“你怎么也跟著過來了？我不是叫王氏帶著你下去安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