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她也是知道的。前世，顧老太太毒害了康安郡主后，徹底惹怒了當(dāng)朝的攝政大長公主趙丘，作為顧老太太的后人，遭受長公主的瘋狂報復(fù)也是理所當(dāng)然。
不過這些事她都沒有親眼所見，而是陳氏告訴她的。她還十分得意地對她說幸好自己聽了她的話，及時離開了莊府，不然也要遭受被送進教坊司的厄運。
那時候她自然也十分慶幸，并對陳氏和后來“好心”收留她的靖遠侯府感激不已。
穆抒衍想了一陣，來不及感嘆，只聽莊裴涇繼續(xù)道：“可嘆我當(dāng)時還一心在外逍遙。偶爾在酒館里聽到當(dāng)今首輔夫人毒害長公主愛女的消息時，還以為是誰編出來的笑話。后來緊接著就聽到伯父的死訊和莊家要被抄家滅族的傳言，這才信了，晝夜兼程匆匆趕往京城。
“到了京城后，我才知道首輔府已經(jīng)被軍士圍得密不透風(fēng)，等待抄檢。我們府上雖沒人來抄檢，但當(dāng)時母親也做好了和那邊府里女眷一起被送進教坊司的準備——”他說到這里，仿佛在用力克制著什么，道，“她給自己和霜兒準備了鴆酒，然后拿了細軟打發(fā)徐嬤嬤回鄉(xiāng)......”
莊裴涇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卻在不住地抖動。
穆抒衍第一次聽到這些事，心里止不住一陣難過。原來，在自己遇上她們之前，還有這樣的事情！
“......徐嬤嬤當(dāng)然不肯，當(dāng)即就要搶先將鴆酒喝下肚。這時候，我剛好從外面星夜趕回，制止了她。徐嬤嬤抱著我大哭，母親和霜兒卻都十分平靜。我知道她們都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莊裴涇的聲音里仿佛都帶了些顫抖。
“我攔下母親，又匆忙趕去首輔府。
“首輔府燈火通明，四周都有重兵把守，里面不斷傳出呼喝咒罵和哭泣哀求的聲音。失去伯父的首輔府沒有人能力挽狂瀾，每個人的世界都瞬間崩塌，作為隔房的我，更加人微言輕，無能為力......我想進去看看，可守門的軍士不放，匆匆拿了銀錢塞給他們，也沒有一個人敢收......
“直到這一刻，我才深感懊悔，往日蹉跎的所有，都要在今日報應(yīng)回來了?！鼻f裴涇這句話說得十分無力，仿佛很疲憊。
穆抒衍安撫地伸手摸了摸他垂在長椅邊的衣袖。
莊裴涇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側(cè)頭對著她笑一笑，又接著道：“無奈之下，我只好回到家，和母親侄女一起等待抄檢的軍隊上門。
“家里十分安靜，并沒有像首輔府一樣被圍起來。母親于是召集仆婢們，打發(fā)給了他們足夠的銀錢，俱都連夜遣散了。只有幾個經(jīng)年的老仆不愿意離開，徐嬤嬤苦勸之后，他們依然堅持留下，母親就只好由得他們了。
“直到天色發(fā)白，才有一名軍官帶著五六個士兵來傳喚我們。但他們并未帶我們前往與首輔府中人會合，反而到了一處偏僻的院落。”
莊裴涇仔細回憶著：“那是一處并不起眼的四合院，進去之后，里面靜悄悄的，也看不到半個人影。而且護送我們的官兵們也都只守在門外，未曾進院門。
“正當(dāng)我們都十分詫異之時，從院子正堂的門內(nèi)閃身出來一位婢女，言明只讓母親一人進去。
“我有些擔(dān)心，想要阻止，但母親大概認出了那是誰，示意我們不要妄動。
“不到一刻鐘后，母親出來，我們就被送上馬車，疾馳出京了。”
穆抒衍忍不住插嘴道：“院里的人定然是長公主吧？”
“嗯。”莊裴涇點點頭，道，“長公主和母親是打小的交情，而且伯母毒害康安郡主的事情，我們都不知情。長公主又是個愛憎分明之人，不忍叫自己自小的閨中密友遭受那些苦痛，遂做主偷放了我們這一房，送我們前往壽安寺隱居。
“過了幾日，長公主又派人送來了域園里的所有財物，但是卻不允許我們回京打探消息，更不允許對首輔府中的任何人伸以援手。
“就這樣煎熬了十幾日后，有官兵前來告知我們首輔府的結(jié)果——就像我剛剛講過的那樣，首輔府從此不復(fù)存在，準確地說，是京城莊家再也不復(fù)存在了。我們幾人雖性命猶在，生活有著，但也只能隱姓埋名地活下去。大房一脈就此湮滅，我們也沒能再聽到有關(guān)于他們的只言片語，只能在清明或年節(jié)，向著不知名的遠方遙遙祭拜一番，嘆息一番也就罷了。
“而此時的我即便想重新去參加科舉，重振家業(yè)，也已經(jīng)沒有了資格。霜兒也因為家中巨變，一輩子沒有談婚論嫁，孤獨終老......”莊裴涇苦澀地一笑，眼中似乎有了濕潤之意。
穆抒衍恍然大悟。原來前世的他一直就那么安靜地困在一座寺院里，是這樣的緣故！
莊裴涇停了好一會兒，又接著道：“原本母親也都是和現(xiàn)在一樣，每隔幾個月就要和長公主在壽安寺見上一面，敘敘家常?？勺阅羌掳l(fā)生后，一連好幾年，長公主都沒有再來壽安寺。
“我們早已是實質(zhì)上的階下囚，母親當(dāng)然也不可能主動去找長公主。母親心里明白，長公主痛失愛女，無法釋懷，她們兩人的情義只怕是要就此斬斷了?！?p> “不過，長公主始終都是位了不起的女子！”莊裴涇笑著贊嘆，“過了幾年，她再次到了壽安寺，見了母親，兩人關(guān)在廂房里徹夜長談。自那以后，母親臉上的笑容逐漸多了些，長公主也隔三差五來拜訪母親，兩位年過半百的閨中密友終于將友誼一直延續(xù)到去世......”
穆抒衍聽到這里，也不由得回想起前世長公主每次前來和二老太太相見時的情景，微笑而又傷感。
原來，在自己經(jīng)歷黑暗的時候，二老太太、莊裴涇、莊寄霜、徐嬤嬤，甚至也包括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他們每一個人，都經(jīng)歷了自己生命中的黑暗和痛苦，每一個人都走得很艱難。
莊裴涇看著月光下眼角眉梢都帶著愁意的小姑娘，心底忍不住狠狠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