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抒衍注意到莊裴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放在桌案上的手也握成了拳;莊老太爺轉(zhuǎn)過頭看向她的眼睛也瞇了起來。
皇上忍不住問道:“這是為何?難道廣南伯和廣南伯夫人生前沒有告訴過你這幅輿圖的重要性嗎?”
穆抒衍縮了縮脖子,道:“父親和母親自然是交代過的,可......可當?shù)岢嘏蓙淼能娛繐屪吡烁赣H繪制的那幅輿圖以后,我就怕得不得了,幸而墜崖后才死里逃生。
“待到我從破廟中醒過來以后,身邊就什么都沒有了......”說到這里,穆抒衍故意看了跪在旁邊的陳氏一眼,陳氏趕緊羞愧地轉(zhuǎn)過慌亂的眼睛,重新又老實地伏在地上。
在場諸人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原先跳出來說己方有人證的官員不自然地拿手掩在嘴邊干咳了一聲。
穆抒衍接著道:“那時候,就只有母親親手做的夾襖還陪著我,我不舍得將它給了別人,這是母親臨終前在呼嘯而過的寒風中,就著昏黃的油燈,一針一線給我縫制的夾襖,我不舍得將它給了別人......”
說著說著,穆抒衍腦海里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母親坐在破舊的窗戶邊,加緊縫制衣服的場景,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有些官員沉默地低下了頭。的確,細想一想,當時的廣南鄉(xiāng)君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遭逢大變,心中定然十分惶恐害怕,私心里覺得那件夾襖是父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一件東西了,定要好好留在身邊以作念想,哪里會去想什么這件東西于國家和朝廷來說有多么重要!
皇上也了然地點點頭。
平王再次沉不住氣,追問道:“敢問廣南鄉(xiāng)君,那件夾襖既然沒有交給莊老大人,那現(xiàn)在又在誰的手上?”
穆抒衍故作驚訝地道:“當然在我手里呀!這是母親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怎會將它送給旁人?!”
平王一噎,頓時不知如何接話才好。敢情他們饒了這么大的圈子,鬧了這么一大場,那輿圖居然一直在這小丫頭的手里!
莊裴涇終于明白了穆抒衍的用意,禁不住全身都放松下來,握成拳的手也緩緩松開了。
阿衍還是那么聰明靈慧。
原本今日朝堂上的這件事,他和莊老太爺都沒有預料到,平王殿下突然發(fā)難,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只好在黃公公前去宣召穆抒衍時,偷偷拜托他給穆抒衍遞話,讓她干脆來個一推二五六,只管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倒陳氏身上即可。待到下朝后,他自然能以最快的速度將那幅繡在絹帛上的輿圖,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陳氏的房中,坐實這場栽贓。
反正陳氏盜財背主在先,將輿圖的下落栽到她身上也不為過。
沒想到阿衍卻有自己的主意。她這么一說,整件事情反而更加合情合理;而且她在朝堂上故意做出一副有些怯懦膽小的樣子,也更加符合眾人對一個小姑娘固有形象的判斷——幼年失怙,孤苦無依,寄人籬下,所以急切地想要保有父母最后留下的遺物。
莊老太爺顯然也明白了穆抒衍的用意,藏在胡子里的嘴角不禁微微翹了翹。
皇上問道:“既如此,廣南鄉(xiāng)君是否能將夾襖取來給大家一觀?”
穆抒衍抬頭匆匆偷看了皇上和周圍的大人們一眼,猶豫一息,終于點頭小聲道:“自然可以。”然后她又像是豁出去一般閉了閉眼,鼓足勇氣道,“不過,這夾襖是我的,是我娘留給我的,只能看一看,誰也不能拿走!”
她說這句話時,故意拿眼睛去瞟平王殿下,平王心中一堵,悶到說不出話來。
這丫頭意思是他想要搶她的什么破夾襖?
皇上頓時啞然失笑。滇池已經(jīng)收復,輿圖實際上也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他一個一國之君,自然不會去和一個小姑娘搶這個。于是,他點點頭,保證道:“嗯,朕向你保證,只是拿來與莊愛卿獻上的輿圖比對一番,只要沒出錯,一定完璧歸趙!”
穆抒衍這才放心似的點點頭,告訴皇上,自己已經(jīng)將夾襖放在前不久御賜的槿園中留存,只要派人前往槿園,找廖嫂子開箱取來即可。
皇上點點頭,自然立刻派人前往槿園取夾襖。
在等待的時間里,皇上也直接發(fā)落了已經(jīng)跪到快要暈倒的陳氏。
陳氏不僅背主棄義,當了逃奴,偷盜主人財物的罪名也是她自己親口承認的,因此罪加一等,依照大寧的刑律,她即刻就被收監(jiān),預計在即將到來的秋后處斬。
陳氏一聽,身子一軟,立馬昏死過去。
穆抒衍看了這婦人一眼,想起前世今生的種種,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心,遂當即跪下向皇上求情。
陳氏其實也并非大奸大惡之人,只是她心性軟弱,貪財怯懦,又糊涂不辨是非,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所以才落到今日這種地步。要說她真的一心想加害穆抒衍,倒也未必。就拿今日來說,她看向穆抒衍的目光中充滿了歉疚與自責,見到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也并不敢上前求情,可見心中還是明白的。
穆抒衍想起陳氏在前世的時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終歸也給過她一些依靠和溫暖,而且她一直都是不明不白地被那些奸惡之人利用之后,無情拋棄的對象,也算是個糊涂的可憐人。
皇上見穆抒衍這個正主都主動向他求情,遂也就網(wǎng)開一面,將秋后處斬改成了三千里流放。
陳氏被內(nèi)侍們抬下去后,穆抒衍輕輕地吁了一口氣。不管怎樣,她與陳氏兩世的糾葛,應該也算是了結(jié)了吧!
等待的過程總是顯得格外漫長。雖然前去取夾襖的內(nèi)侍定然騎了最快的馬,但也無法即刻就到。大殿內(nèi)的所有人都沒有動,也沒有人說話。
穆抒衍趁機偷偷打量了一下開頭注意到的那位青年武將,果然見他的面相與老靖遠侯有幾分相似,一樣的健壯英挺,一樣的濃眉大眼,只是稍稍俊秀些。此時她才能百分百確認,這就是前世她一直未曾謀面的那位靖遠侯世子祁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