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裴渝站在康安郡主身后，聽到她這么直白地就喊出了“父親”，心中禁不住一咯噔，但還是低下頭暗嘆了一聲。
一旁的秦嬤嬤當(dāng)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正仔細(xì)觀察著莊裴渝的反應(yīng)，見這位平日溫柔和氣的四夫人沒有豎起眉毛表示反感、反對，遂放下了心。
康安郡主不是傻子，昨日在莊裴淵和莊裴漠那里沒有得到承認(rèn)，她自然想從莊裴渝這里找到突破口?，F(xiàn)在四夫人雖沒有當(dāng)眾承認(rèn)郡主的身份，但此時的沉默是否也是表示一種默認(rèn)的態(tài)度呢？
所以說還是女人心軟。只要四夫人承認(rèn)了郡主的長姐身份，躺在床上的老大人醒過來后也愿意認(rèn)下郡主這個女兒，郡主的心愿也就能達(dá)成了。
至于長公主那頭，郡主和她們這些積年的老仆也都了解她老人家的性子。她自己是不可能再回頭來與老大人有任何牽扯了，但郡主怎么說都是老大人的親生骨肉，若是他們父女真的鐵了心要相認(rèn)，那她也不會攔著。
其實(shí)前一兩年郡主就一直想來見見老大人，只不過總是顧忌著長公主的心情和大家的面子，也不敢提出來，只想著日后有機(jī)會再說。沒成想這一次老大人居然出了這種事情。
要說這都怪那天殺的二皇子，讓老大人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可反過來說，也是因?yàn)檫@次的事情，郡主才能下定決心前來與父親相認(rèn)。
現(xiàn)在只能祈求上天，讓老大人趕緊好起來。老大人若看到這么心誠的郡主，應(yīng)該也不會狠心拒絕與她相認(rèn)吧？
秦嬤嬤站在角落里默默想著。
康安郡主一聲又一聲地輕聲呼喚著莊老太爺，雙手也不斷地摩挲著他的手，只期望他能像李太醫(yī)說的那樣，感受到她的存在，聽到她的聲音。
莊裴渝看著康安郡主的神態(tài)和動作，心中忍不住微微泛酸。她雖從小在父親跟前長大，可從不敢這樣親近他。
母親總是告誡她不可來打擾父親的公務(wù)，還說若她總是纏著父親，讓他耽溺于后宅女眷，于仕途不利。
她記得小時候父親也似乎是挺喜歡她跑到前院書房找她的，但后來她大一點(diǎn)了，又有母親的耳提面命，也就漸漸地不大來了，后來父親似乎也對她淡了許多。
若是她當(dāng)年對父親的態(tài)度能一直像康安郡主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親昵，父親臉上會不會多出些笑容？
康安郡主撫著莊老太爺?shù)氖?，發(fā)現(xiàn)比昨日熱了不少，再不是那樣冷冰冰又僵硬的觸感，她心中更加充滿希冀，不斷柔聲呼喚著。
突然，她感覺到莊老太爺?shù)氖炙坪跤诸澚艘幌隆?p> 康安郡主一喜，更加睜大雙眼，細(xì)細(xì)地朝他的面上看過去。
莊裴渝也被驚了一下，趕緊跟著湊近。
莊老太爺?shù)拿碱^皺了皺，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楚，然后猛地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康安郡主的淚水頓時模糊了雙眼，讓她錯過了莊老太爺看向她時候的眼神。
那眼神里充滿了太多復(fù)雜的東西，似是有欣慰，有驚喜，有傷感，又有歉疚。他用眼神不斷摩挲著靠近自己的康安郡主，似乎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莊裴渝站得也很近，自然也看清楚了莊老太爺?shù)难凵瘢闹腥滩蛔∫魂囁岢?。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應(yīng)該驚喜地叫一聲“父親！”然后立刻轉(zhuǎn)身出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可看到他的眼神，她心中卻只有無盡的酸楚。
父親原來真的從未喜歡過母親，大概也從未將兩位兄長和她放在心上。她小時候不去親近父親，父親也就不會主動來親近她了。幾十年來，父親也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家里的任何一個人。
父親不愛他們，他們都只是他的責(zé)任，他的包袱，他的重?fù)?dān)。也許他的心早就給了那位摯愛的長公主，以及眼前這位突然出現(xiàn)的“長姐”。
莊裴渝苦澀地想著，她和兩位兄長，包括被發(fā)配到了莊子上的母親，都名正言順地待在父親身邊幾十年，可他們其實(shí)從未真正了解過他，也不理解他。
而幾乎沒與他見過面的康安郡主，卻一定被他放在心底幾十年，她是他與自己一生摯愛生下的孩子，他們又如何能比？
所以那句即將沖到嘴邊的“父親”，就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眼淚卻也同康安郡主一樣涌出來，瞬間沾濕了面頰。
看起來，她與康安郡主一樣，都是因?yàn)榍f老太爺?shù)奶K醒喜極而泣，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哭泣。
床上的莊老太爺當(dāng)然沒有精力去關(guān)注莊裴渝怎么想，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跪伏于自己床前的康安郡主身上。
他輕輕地喟嘆一聲，道了句：“你，終于來了?！?p> 康安郡主淚眼朦朧中聽到這樣一句話，終于失聲痛哭，喚道：“父親......”
莊裴渝不由得閉了閉眼。站在后面角落的秦嬤嬤則悄悄拿出袖中的帕子擦拭眼角。
郡主終于得償所愿，老大人果然一直記掛著她！
莊老太爺想抬手撫摸一下康安郡主的鬢發(fā)，卻一點(diǎn)都使不上力氣?？蛋部ぶ髦浪囊馑迹瑤退鹗址诺阶约呼W邊，再一次喚道：“父親！孩兒......孩兒來晚了......”
莊老太爺艱難地?fù)u了搖頭，道：“只要你肯來，什么時候都不算晚......”
康安郡主終于忍不住，撲到莊老太爺?shù)氖直圻叴罂奁饋怼?p> 莊裴渝嘴里的苦澀味道越來越濃，不忍再繼續(xù)看下去，轉(zhuǎn)過身又看到了秦嬤嬤那雙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她楞了一下，匆匆轉(zhuǎn)身，丟下一句：“我去叫太醫(yī)來！”然后疾步朝門口走去。
正在這時，門外仿佛出現(xiàn)了一些騷動，莊裴渝隱約聽見兩位兄長和嫂嫂們的驚呼聲。
秦嬤嬤站得離門邊也不遠(yuǎn)，顯然也聽到了什么，眉頭忍不住就是一皺！
莊裴渝心中一慌，大力打開了房門，迎接她的就是重重地臨門一腳！
莊裴渝來不及反應(yīng)，悶哼一聲，就往后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