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太爺似乎看出了女兒的心思，手伸進懷里，想掏出絹帕來給她擦眼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在病中，身上除了穿著的中衣和外袍，其它什么都沒有。
他情急之下，也顧不了別的，就想揚起袖子去幫女兒擦眼淚。
莊裴渝發(fā)現(xiàn)了他的動作，心中一暖，又有些窘然，趕緊低頭掏出自己的帕子，將臉上的淚痕擦拭干凈。
不去特意提及她還記不起來，小時候也有過那么幾次，自己因為什么事情而哭泣，父親只要看見了，總還是會蹲下來，幫她把眼淚擦干凈的。
只不過后來她大一點了，母親又拘著她，不讓她去打擾父親的公務，她與父親接觸的機會也就越來越少了。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的父親對她這個小女兒，心中也還存著一些溫情吧！
莊老太爺?shù)惹f裴渝稍稍平靜下來，又道：“渝兒是覺得為父偏心，現(xiàn)在有了你們長姐，就不打算要你們了？”
他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莊裴渝卻一愣。
自己為何要哭呢？也都是二三十的人了，難不成還真的是在嫉妒半路出現(xiàn)的康安郡主奪走了他們的父親？
她臉一紅，低下頭，有些慌亂地否認道：“哪有的事？父親說笑了。難不成女兒還是不懂事的孩子么？”
莊老太爺也不去反駁她的話，難得地笑了笑，道：“剛剛我說對不住你們的母親，其實就是說我雖然與她成了親，但心卻無法停在她身上。
“我們雖然湊在一起過了一輩子，我也盡力給了她地位和富貴，但若說到后宅女子渴盼的丈夫的情愛，的確虧欠了她?！?p> 莊老太爺繼續(xù)說起往事：“長公主在發(fā)放皇榜后一個月，就與平陽伯世子成了親，而且婚后久居城外別莊，幾乎切斷了與京城的聯(lián)系，也從不出現(xiàn)在那些貴婦圈子里。
“長公主出閣那日，我也隨著城中百姓涌到街面上，親眼目睹了長公主的嫁攆進入平陽伯府?！?p> “那時候，我雖考中了庶吉士，成了翰林院的編修，卻一時無心仕途。我甚至想就此辭官，回歸鄉(xiāng)里。
“大約八九個月后，京城里到處都傳遍了，長公主早產，誕下一名女嬰，先帝大喜，當即加封女嬰為康安郡主，意為祈愿她一生康泰，安枕無憂。
“那時候，我的確是萎靡不振了好一段時間。后來，座師見我頹喪，苦口婆心地勸我要成家立業(yè)，光耀門楣。
“我是家中長子，身上也確有延續(xù)香火的責任。于是，在座師的牽線搭橋下，我與你母親成了親。
“成親時，你母親是侯府的小姐，而我雖然高中狀元，出身卻極普通。所以當時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提要求，說讓我五年之內要給他們的女兒掙一個四品的誥命才成。
“我覺得著不是個多大的事情，就一口答應下來。
“后來我當然也沒有食言，五年后，就已經升任從三品的戶部侍郎，更別提后面一路官運亨通，到了如今的地位。
“隨著我的官越做越大，你母親在官眷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所到之處，無不是逢迎拍哄之語，她也就越發(fā)地洋洋自得，睥睨眾生起來。
“這些也本是后宅官眷的一些常態(tài)，我倒沒有多放在心上，一心撲在朝政上，終日忙碌。
“其間，也有不少的上下級同僚之間互相贈送歌姬美婢，我當然也少不了遭遇這種事。但我向來無心于這些上頭。
“再說，當時先帝已經駕崩，今上即位，卻因為太過庸懦而在朝堂上疲于應付，長公主不得不出面支撐。我當時日日都在朝堂上面見長公主，于那些鶯歌燕舞之事更加提不起興致，在府中后院，更是對丫鬟們從來都不假辭色?！鼻f老太爺說到這里，突然苦笑了一下，“也許正是這樣，就給你們的母親一種錯覺。”
“后來不知怎么，我不近女色，唯鐘愛妻子一人的名聲就傳了出去。繼而又演變成為我們夫婦伉儷情深，至死不渝這樣的傳言來。
“我也沒多放在心上，見你母親仿佛對這樣的傳言十分受用，也就不去計較了。再說，出現(xiàn)了這樣的傳言，除了沉默，我也想不出能怎樣面對?！?p> 莊裴渝理解莊老太爺?shù)囊馑肌８赣H本是因為羞于讓長公主聽到自己沉溺女色的傳聞，卻不想，反倒被母親誤解了。這種事經不起分辨，父親也就沉默地聽之任之了。
但在母親心里，她卻固執(zhí)地以為父親除了朝政，真的是一心系在她身上。
但幾十年的婚姻下來，父親實際上的隔膜和冷淡又讓她痛苦怨恨。直接表現(xiàn)在后院里就是性情暴戾，喜怒無常。最終在聽說了父親居然與長公主在他們婚前就誕育了康安郡主，她的怨恨就如迅速膨脹的火球，誓要將大家都炸個干凈才好。
莊裴渝想到這里，凝了凝神，只聽莊老太爺繼續(xù)道：“又過了一兩年，傳出高南駿因騎馬不慎摔斷了脖子的消息，滿朝皆驚。
“那時候高南駿已經繼任平陽伯的爵位，雖不參與朝政，但由于性情溫厚，博學多聞，所以與之相交的人非常多。他這么突然殞命，眾人都覺得十分震驚。
“長公主卻仿佛并沒有多少悲痛之色，除了高南駿下葬那幾日，她日日都在朝堂上幫助今上打理朝政。
“高南駿下葬后，我聽說她帶著唯一的女兒搬回了自己的公主府，此后也沒有再樵，直到如今?！鼻f老太爺說完這一句，停下來喘了口氣。
莊裴渝趕忙拿了一旁的熱茶，喂他喝了幾口。
莊老太爺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兒，示意她重新坐下，才又道：“長公主的女兒康安郡主，我也曾在宮中見過不少回，可我從沒想過，康安郡主居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以前去皇上平日下榻的勤政殿回奏政務時，遇上康安郡主，她還經常會向我詢問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
“每當這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渝兒。”
莊裴渝聞言，驚訝地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