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常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結(jié)尾。有些人日日在身邊盤旋,最后卻不過是一個過客。有些人在人群中就那么一眼,卻定了一輩子的姻緣。
傾云是另一個面對自己命運不知所措的人。她生在石城的農(nóng)村,石城在米脂。人常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那黃土高原卻能養(yǎng)出花容月貌,這也是一樁奇事。
她母親命苦,一輩子不停的生娃,生了十胎,其中還有一對俊滟滟的雙胞胎,卻只活下來四胎,都是女娃兒。
傾云看著那對雙胞胎弟弟一點一點的不好,最后死掉了。她的娘眼睛都哭瞎了,自己去后山刨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墳坑埋掉。
她是從小就見慣了生死的。
活下來的卻都是極好的。四個女娃兒,一個比一個生的秀美。只是,家里沒有一個弟弟,女娃長的再多再好也沒用。爹娘素來受著鄰居親朋的欺負,這在農(nóng)村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那爹卻是個極為要強的人,年級輕輕就做了村支書,拿捏著村里大小的事。唯獨沒有兒子,這事像他心上的一塊石頭,常被人拿起來砸他。
他把女娃當男娃來養(yǎng),姑娘們也都爭氣,好學又優(yōu)秀,一個一個去了縣城讀了高中。只是家里成分不好,姑娘們的舅舅是富農(nóng)成份,阻了孩子們上大學的道。
不能念書出去,老大無奈去讀了師專,和師專一個農(nóng)村小伙子好上了。他萬分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怎么也要嫁到城里去,怎能再嫁農(nóng)村人呢?自己當了一輩子農(nóng)民,難道還沒苦夠嗎?
大姑娘性子剛強,不聽父親的,偏要和中意的人在一起。于是自己苦苦的學,苦苦的戀愛結(jié)婚,苦苦的生了娃,苦苦的熬自己的日子,硬是把自己的小日子給撐了起來。
二姑娘傾云就沒有那么麻利的性子了。從小有這么一個剛強的大姐,父親拿捏不住她,只能輪到自己被隨意拿捏了。
于是,她就成了家里那個性子最綿軟,最能干活,最能吃苦的。從她十二歲起,人就發(fā)變了,越長越俊,漸漸超越了姐姐妹妹。無論她走到哪里,人們總能從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她卻極其溫柔,沒有因為自己過人的容貌而滋生出半點傲氣或野性,一如她的名字一樣柔順甜美。
她不僅不傲野,還有一股子傻氣。她天生愛笑,笑點極低,常讓她的男老師們不知所措。
這個女娃子為啥老是笑,上課有事沒事的笑,笑的讓人心煩意亂的。后來她得到了批評,不準上課隨意笑,連微笑都不行。她被老師訓的哭了,才止住了上課隨意的笑。
真是一個傻姑娘啊。老師心想,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這樣燦爛的笑,還讓不讓人上課了。
再大一點,她愛唱愛跳,極好的韻律感更增添了她的美。她像一株白玉蘭一樣亭亭玉立,各方面都得到了同齡人的傾慕。在高中時候,就早早入了黨。
只是,不能出去讀大學,這一切優(yōu)勢都不再會有什么成長空間。
高中畢業(yè)后,她面臨著做回農(nóng)民的局面。這時候,無數(shù)年輕人的父母還有朋友來到她家門上,想著為她說親事。這樣好的姑娘,正值青春,早早嫁人才是正事啊。
于是,她的父親開始拿捏她的婚事。二姑娘生的這樣美,總不能白生長了。整日價被這些后生糾纏,時間長了免不了和大姑娘一樣自己拿了主意就不好辦了。
難道就要嫁給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黃土地上的后生們,繼續(xù)過這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
他尋思很久,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他要想辦法把她送出去,絕了這些后生們的念想。
于是,他想到了遠在涼城的妹妹、妹夫。他幫她買了車票,要她自己尋過去找她的姑姑、姑父去。
馮氏所嫁的這位姑爺,是一位資歷頗深的軍醫(yī),也是從軍隊復原來到地方,做了這碩大一個建筑單位衛(wèi)生所的所長。
要說這家建筑單位,養(yǎng)活著幾千號職工,連帶家屬孩子,服務他們是一件頗為繁重辛勞的工作。
馮氏姑爺?shù)淖黠L氣質(zhì)常常讓向山想起自己那位早逝的兄弟晉英。一樣的性格沉穩(wěn),相貌英俊,不多言語,醫(yī)術(shù)老道,所以頗受人敬重,人人都喊一聲江所長。
兩人相交甚好,雖然話不多,彼此卻禮尚往來,相敬如賓。向山一家子先是住在向家老宅,后來分了房子,兩家便做了鄰居。
馮氏暗暗觀察向家兒子。聽說這孩子是個大學生。那一整個大院里,多少年連一個大學生都沒有,向家剛來的時候,大家還跑去看一回他。
人十分沉穩(wěn),氣質(zhì)看著就是知識分子,又極其敦厚的。從來不笑,看起來一副愁苦的樣子,平素獨來獨往。
只是年紀老大了卻還沒有結(jié)婚,成了父母的一件心病。
都說他身體不大好,卻看不出哪里不好。只覺得他很內(nèi)向,不大說話。見了人卻是極有禮數(shù)的,極有涵養(yǎng)。
一個秉性溫良的青年為何這么大年齡還不結(jié)婚呢?人們紛紛猜測著。
后來向山和馮氏提及,如有合適的姑娘還望介紹給兒子。任何條件都沒有,只一條,就是兒子看中就行。
這時偏馮傾云千里尋親,終于到了涼城。她看到灰禿禿的涼城,心想,這和老家也沒甚差別啊……不過好歹是在城市了。
她心里有許多不情愿,又無法拗過她那倔強的父親。他在老家不知已為她拒絕了多少門親事,包括她那位優(yōu)秀清俊的男老師。
她是個極沒主意的人,性子柔軟。父親差她來這里,她就來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么。
馮媽看到自己的侄女,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了幾番,真是覺得千好萬好,只一處不好,是個農(nóng)村出生的。
她帶著姑娘去做了一套樸素又大方的深藍色衣服。這姑娘別說,真是穿什么都那么好看。
馮媽感慨一回,年輕就是好。
她琢磨來琢磨去,覺得向家那個婆母不好相與,總是陰晴不定的,說話漏三分藏七分,轉(zhuǎn)過頭去又偷窺你。
這兒子年紀這么大了還不找媳婦,他自個再怎么挑剔,難道就沒有過一兩個看上眼的?
老向看著不是那種藏著掖著的人,就算他再持重,看他席間眉宇之間藏不住的急迫,就知道有多想兒子快點結(jié)婚了。
這樣看來,向家婆母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
于是,她暗自做了決定,直接帶著傾云去見了向海。
沒有人知道,往后三十年,她是否天天為那天擅自做主的心思而感到懊悔。在命運這盤棋中,人人都只是一顆棋子,由不得自己。
棋子只是棋子。不論如何安排,傾云終于來到了向海的身邊。
因那一眼而定了終生。
不管他們是否愿意,與他向海相守一生的人,是馮傾云,而不再會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