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校園,對林君直來說,就在眼前,卻又遙不可及了。
他從老師們的大辦公室里出來,走到圍墻那邊的一排樹下,聽冷風和落葉的交響曲,看大操場中央的花壇里,那高高飄揚的鮮紅國旗,幻想一次置身學海的美妙。
他也會晃悠到教學樓后面去,那里有一棟學生宿舍,那些離家很遠的孩子,就會選擇住在學校里。還有一座水泥砌成的乒乓球桌,雖然已經(jīng)破財不堪了,但課后學生們,大把大把往這里擠,他們瘦小的影子,倒也能像模像樣揮舞著球拍,玩的不亦樂乎。
每當下課的鈴聲響起,林君直耳盼會蕩起一層遙遠的回憶,那是一群小學生自由放縱的奔跑,去沐浴陽光,尋找快樂的畫面。
沒穿校服的林君直,吸引了許多課后的學生,都指指點點議論著他是初一三班的田雪念的哥哥,是個敢打初三年級的狠人,估計是學校外面的混混,可惹不起。
而田雪念是誰,她是一個從來不用上體育課的女學生,她長得可漂亮了,文靜愛笑,讀書也可厲害了,第一次摸底考試,人家就考了全班第一,尤其是數(shù)學成績,那更是好的不得了,聽說現(xiàn)在都是學習委員了。
林君直能感受教學樓樓那陽臺趴著的學生們的目光,便往另一邊的城墻那拱門方向走去,路過的學生都盡量躲遠點他,生怕惹上這個打了人還能在學校里晃悠的小混混。
拱門里面,是學校里認可的小賣部,除了學習文具外,還有各種各樣的零食。中午的時候,還有美味的飯菜,那些家境稍微好點的學生,便不用帶著咸菜蘿卜干來學校,隨便花個一毛錢,就能打一勺豆腐或者大白菜,若是出個兩三毛,吃頓有幾片小肉絲的豆角,也不是問題。
林君直以前不知道,經(jīng)過這半天在學校里晃蕩,他大概摸清楚了初中校園與小學時候的不同。無論是哪個學生,都或多或少會帶一些零錢在身上,哪怕家境不及林君直家的孩子,也絕對不缺那口袋里,揉成麻花般的五毛一塊。
可田雪念自上初中開始,都過了一個多月,卻從未向誰提及過,要帶零花錢去學校,她每天一大早吃完林母急匆匆準備好的早飯,帶著一小瓶灌咸菜或蘿卜干,反正就是這兩樣,高高興興去學校,連問錢的念頭都不曾有過。
此時的林君直,才仿佛明白,田雪念為何把文具盒用紙包成美麗的樣子,那不是她喜歡那樣,而是因為文具盒已經(jīng)銹掉了它的容顏,凸起了刺手的嶙骨。還有她文具盒里的鉛筆,就沒有一根能長過小手指,圓珠筆更是中間開裂,頂上用紙塞著,防止筆芯彈上去。
林君直再也等不及,他騎上自行車,趕回家里,把自己藏在一本書里的十元壓歲錢,拿了出來。又急匆匆騎回學校,沖到小賣部,買了一個嶄新的文具盒,兩支花色不一樣的鉛筆和幾支藍色圓珠筆,還有新小刀與一大塊橡皮擦,最后連一般學生都用不起的修正液,也買了一瓶,放入文具盒里,把里面擠得滿滿的。
在第四節(jié)課下課鈴聲響起后,林君直飛也似的,沖上二樓,跑進初一三班。
那時候的學生都在走廊排好隊,手里拿著鐵盒飯,等待今天值日的學生把裝白米飯的大桶抬上來。
林君直透過窗戶玻璃,看到田雪念安靜地坐在第二組第一排的座位上看書,他跑進去,把文具盒放在她桌前。
“君直哥哥!你怎么還在學校,沒回去吃飯?”
田雪念對于能在教室里看到林君直,顯得非常高興,盡管他已經(jīng)不是學生了,可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親切感,仿佛若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周圍充滿了陽光的芬芳味道。
“這是什么?”
田雪念也發(fā)現(xiàn)了眼前漂亮的文具盒,上面的圖案的有小房子和向日葵,正是她喜歡的那種小清新。
“給你買的,里面還有哩!”
田雪念激動地拿過文具盒,有一種突然墜手的厚重感覺,她迫不及待打了開來,里面嶄新的文具,仿佛絢麗多彩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她整個心扉。
她左手摸過鉛筆和圓珠筆,右手拿起橡皮擦,湊到鼻間輕輕一嗅,滿滿都是好聞的清香,她都幾乎不敢抬頭,因為眼睛里忍不住,釀造出了酸酸的滋味。
“你飯盒哩?我?guī)湍闳ゴ蝻?!?p> “同桌幫我在排隊!”
田雪念不是一個輕易展現(xiàn)柔弱的女孩子,可在林君直面前,她總是不爭氣,也幸虧林君直跑得快,已經(jīng)走出教室去了,她才好抹了抹眼角,收拾起了心情,攥著愛不釋手的文具盒。
林君直在外面找到拿了兩個飯盒的女同學,插在中間,等著打飯,當輪到他的時候,他便要說話,讓打飯的同學,多打一點。
這滿滿一盒飯,放在田雪念面前的時候,又惹得田雪念哭笑不得,怪罵他打這么多,她哪里吃得完。
于是,田雪念小心翼翼把飯分開,從書桌里取出咸菜罐子,倒了一半出來,說她吃一半,另一半給他吃,只是只有一個勺子,等下她吃完,下去食堂那邊洗一下就可以了。
林君直便說不及,他還不餓,還把口袋里剩的三元四角拿出來,說明天不用帶咸菜了,去小賣部打菜吃。
這時候,田雪念才問起,林君直哪里來的這么多錢?若是他偷了阿姨的錢,那她寧可不要這些文具。
林君直告訴她,去年過年,外婆給的壓歲錢,他可一直沒舍得花,接著又說他打算和小舅去燒制木炭,天冷了挑到鎮(zhèn)上來賣,他以后就可以掙很多錢了,她想要什么,就買什么,新文具、零食都可以。
吃完飯以后,林君直又跑去食堂那里洗好了飯盒,再盛了半碗熱水,端回教室給田雪念,見大部分學生已經(jīng)開始午睡,便輕聲囑咐她,等水涼了一點,記得吃消炎藥,他就在學校大門口那停自行車的棚子附近,有什么事,叫同學去喊他一聲就來。
已近十一月的陰天,空氣里少了許多躁動,只有卷著細土的北風,時不時吹過一陣,拂過趴在自行車上的男孩。他撇開頭,躲開差點吹進嘴里的灰塵。
他看到幾個男學生,鬼鬼祟祟從墻角一處翻爬出去,聽他們討論著,竟是一些游戲機里的世界。
他看到那個保安老頭打開學校大門,讓一輛裝剩飯剩菜大桶的三輪車開進學校,食堂一個穿著長長雨靴的中年人和司機抬著臟兮兮的塑料桶放入三輪車上。
他看到一個年紀挺大的老師,從一樓走廊的東邊,一直走到最西邊,眼睛在每個教室外都會停留一會兒。
他看到天空的陰云在行走,漸漸有些分散,光線總算比早晨亮了許多。
午睡之后,便是整個無聊的下午,林君直目光總是瞄著二樓初一三班的位置,聽著那里面?zhèn)鞒鰜淼纳险n聲,有安靜時刻、有學生讀書時刻、也有老師罵人的時刻!
有時候,林君直會扭扭脖子,也就正好看到那個保安老頭,那是個比較矮瘦的老頭,他站在保安小屋口,端著一個老舊的大白瓷杯,也正看著林君直,沒什么表情,過不了多久,便又縮回小屋里。
他和上午一樣,背過一次田雪念下樓,再讓她兩個要好的女同學扶著去了學校公共廁所。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操場上,有學生上體育課,林君直會遠遠觀望著,他羨慕那些躍躍欲試之后,帶著沖勁奔跑的學生;還有鼓足了力氣,奮步跳遠的學生……!
當放學的鈴聲響起后,林君直才有了精神,他跑上樓去,走進初一三班。
林君直等田雪念收拾好課本,將課后作業(yè)放整齊在書包里,背好在背上,他便半蹲下來,彎著腰,背著田雪念離開教室,走下樓梯,來到停車棚,輕輕放下她,拍了拍自行車后座的灰塵,扶著坐穩(wěn)后,手臂用力,握緊自行車,開始推著回去!
田雪念看到林君直背腰處有些臟,便會伸手去拍打他的外套,林君直卻要囑咐她小心點,停下來,自己整理一下。
回家的路上,灰暗的云朵散遠了,暖黃色的夕陽垂在縹緲的云峰之巔,淡金色的光芒射在男孩一側(cè)耳臉處,細微的汗絲有些光潔閃動,女孩看著看著,便會不自覺浮現(xiàn)笑意。
當夕陽已去,林君直回家后,發(fā)現(xiàn)母親還未回來,便推開門,背著田雪念進屋,讓她坐穩(wěn)在長凳上,在大桌子上做課后作業(yè)。他自己開始跑到后屋灶臺處,燒了一鍋熱水,瓢了幾勺在臉盆里,端到前屋,給田雪念拿了毛巾,讓她洗臉洗手。而后,林君直再把自己的洗臉水也一起倒入同一個洗腳盆,自己洗的同時,也幫田雪念洗另外一只腳。
等忙完這些,依舊不見母親歸來,天色已經(jīng)有些暗沉,他便開始學著做飯!
其實,若是林君直一個人,比如之前中午這一頓,他便大概是用個瓷碗,放一小勺得之不易的豬油,點上十幾滴醬油,撒上少量鹽巴,用開水一沖,最多添加點辣椒粉末,然后盛飯扒拉一頓得了。
可現(xiàn)在不同,他會把鍋里的熱水裝入大木桶蓋好,然后做一頓簡單,卻并不擅長,也算是賣相難看的煎雞蛋,再把碗櫥里面一些剩菜,學著母親的動作加熱一遍。
袁英珍回來的不早也不晚,手里抓著幾根像藤條般的樹根,上面還有泥土。她回家看到兩個懂事的孩子,即使在外面累了一天,也會露出高興的笑臉,與孩子們相互叨上兩句,氣氛顯得溫馨又甜蜜。她會看一眼田雪念的作業(yè),雖然不懂那些課本知識,可她喜歡田雪念那整齊的字跡,但她擅長做菜,又隨意對林君直說上兩句最基本的煎炒。最后,她會讓兩個孩子先吃飯,自己先去洗漱一下。
而那被放置一處的“樹根”其實是山谷腳下,挖出來的葛根,那是一種被比作“野人參”的好東西,據(jù)說對恢復骨傷,有很好療效。
袁英珍就是做完短工,跑去挖的這兩根,她會在第二天一早洗干凈,蒸熟了,告訴兩個孩子,這個比什么藥都靈,好處可多了,讓田雪念趕緊多吃些,倒也會留點給林君直嘗嘗味道,而對于她自己,卻說他們大人又不長骨頭了,吃了沒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