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主!星主!任務(wù)有變!請快回話!”
江南省處州市城郊。
垃圾填埋場附近的一條巷道內(nèi),一身黑衣,像是剛從水里被撈起來的虞央跌跌撞撞地奔走著。
夜雨瓢潑,燈光暗淡,地面一片濕滑。
陡然間的一個趔趄,他撞翻了放置在巷尾的濕垃圾桶。
隔夜的泔水,連著剩飯剩菜一同傾倒在地上。
腐敗的餿味頓時彌漫開來,令人惡心欲嘔。
虞央顧不得臟,吃力地靠著桶,勉強貼墻坐著。
“任務(wù)有變!星主……”
手機那頭卻只傳來嘈雜的電音,右上角顯示著無信號。
他的心開始逐漸下沉。
自己進入竹館的最后希望,終究還是要在此熄滅么?
冰冷的雨水不斷沖刷走體內(nèi)的熱量,唯有左腹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才刺激著虞央保持清醒。
低頭,看著齊根沒入自己體內(nèi)的匕首——那是五分鐘前一場死斗的見證。
殷紅的血液浸濕了衣褲,在雨地上化開,仿佛黑暗里盛放的一朵殘酷血花。
由于失血過多,視野已經(jīng)開始模糊,疼痛也無法抵抗的睡意襲涌而來。
眼前的世界,漸漸地黑了下來……
就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虞央?!”
隨即,一陣掠風(fēng)之聲過耳,虞央微微睜開了雙眼,只見竹館標志性的玉綬青袍近在咫尺。
抬頭,他看到一張須發(fā)皆張、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臉龐,雖鬢已微霜,卻依舊目光如炬、神采奕奕。
“星主!”
來人正是陽明竹館玄牛宿漸臺星主——陳天風(fēng),正是他一年前給虞央發(fā)布了入館必備的試煉任務(wù)。
“你怎么會傷成這樣?”
陳天風(fēng)的嗓音低沉,令虞央格外得感到安心,他一收袖擺,上前攙起搖搖欲墜的虞央,打量起傷勢。
“情報……有誤,熄湮會打算撤離……我脫出報信時,被一個家伙纏上了……”虞央用盡全身的力氣,向陳天風(fēng)做了簡要匯報。
豈料卻換來陳天風(fēng)的一陣怒喝:“屁大點事!館中子弟早就控制了外圍,這群家伙現(xiàn)在是插翅難飛!此役你功不可沒,入館在即,可得挺??!”
看著虞央身下的血灘,陳天風(fēng)也不多言,伸手放在虞央傷處,頓時泛起淡淡光暈。
一陣暖意襲來,傷口的痛楚瞬間減輕了不少,血液也不再從傷口涌出。
這就是竹館的“秘法”么?
虛弱的虞央,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超自然的奇跡。
盡管對陽明竹館的人而言,這可能只是入門的微末之技。
但對于虞央這樣一個普通人,正是他孜孜以求的最終目標!
加入陽明竹館!
學(xué)習(xí)奇跡!
尋道,求長生,步上修真之途!
只是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完成這個至關(guān)重要的試煉任務(wù)后。
“星主……別……情況有變,比想象中的更惡劣……”虞央強撐著困乏的身子,只為了將拼死脫出的消息帶到:“填埋場地下,有一條廢棄的排污管道,直通……直通南明山,您快聯(lián)系竹館……去那里攔截……這里是個誘餌……被安置了炸藥……”
陳天風(fēng)的動作在這一瞬間僵硬了。
時間靜止,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雨聲。
虞央?yún)s感覺,他的手抓得更緊了……
“你說什么?!”
這件事,著實有些難以置信。
竹館的行動一向密不透風(fēng),居然在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上出了紕漏。
這不僅意味著這次行動的失敗,更可能牽涉出竹館內(nèi)部的巨大隱憂。
背著光,虞央有些看不清陳星主的臉。
“剛才,他們撤離時,我趁亂,拿到了內(nèi)部的地圖……”
說著,虞央為了自證,艱難地從襯衣內(nèi)夾出地圖一角。
陳天風(fēng)兩指一點,地圖自飛入手中,抖開,只見上面細致地描繪了整個垃圾填埋場的分布,這正是這次任務(wù)的目標——熄湮會的秘密分部。
在多條廢棄的管道中,有一條被標注了“緊急避難,南明山”的字樣,顯然就是熄湮會給自己安排的后路!
這意味著,一旦他們從這里逃竄,今晚竹館周密策劃的一切行動將功虧一簣,更可能因為闖入陷阱而傷亡慘重。
陳天風(fēng)面色凝重,將地圖籠入袖中:“你且等等,茲事體大……”
說完,陳天風(fēng)就閉上了眼睛,一束白色流光在他的臉上時隱時現(xiàn)。
虞央知道陳星主此刻正施展秘術(shù)進行“感知”,確認熄湮會的動向。
“熄湮會”和“陽明竹館”一樣,都是遴選修士的組織。
作為一個普通人,若想要踏入修真之道,都必須得到這些組織的引薦。
而引薦的標準,就在于完成組織發(fā)布的試煉任務(wù),證明自己和資質(zhì),類似于古代的“投名狀”。
一般完成“丙級”任務(wù)就算合格,會在五年內(nèi),安排上師傳道。
完成“乙級”任務(wù)的,這個時間會縮短到三年。
“甲級”則是一年。
而遴修組織的試煉任務(wù),一般都會牽涉到其他的遴修組織,而不同組織之間對修士身份的人都極為謹慎,對慕名而來普通人倒是相對寬松。
譬如以“天下正宗”自稱的陽明竹館,就一直視隱于地下的熄湮會為邪魔外道,早在一年前,陽明竹館的玄牛宿漸臺星宮就特別發(fā)布了一系列針對處州熄湮會的任務(wù)。
虞央所接手的,正是其中一個乙級試煉任務(wù)——“臥底熄湮會”。
為此,他專門辭去了工作,在陽明竹館線人的安排下,以普通人的身份,投入到了組織相對松散的熄湮會,完成一些低級的任務(wù)。
在潛伏過程中,憑借自己的聰明機警,虞央很快就博取了熄湮會中層的信任,也得以進入到熄湮會在處州的秘密分部進行事務(wù)性工作,并不斷向竹館傳回情報……
片刻之后,陳天風(fēng)陡然睜眼,目中精光四射:“果然!這群老鼠在逃!”
這句話無疑肯定了虞央情報的準確性!
想起一年來的艱辛終于有了回報,虞央不由激動道:“星主,您看我這也算是豁出命了……回頭能不能表個功……升格成甲級弟子什么的……”
見大局已定,陳天風(fēng)也爽朗笑道:“自然自然,回頭……”
“——你就找閻王爺敘功去吧?!?p> ???!
冰冷的話語,瞬間擊碎了溫暖的幻想。
那瞬間,虞央甚至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但陳天風(fēng)卻將一只手按在虞央左腹的匕首上,堅定地向右擰了九十度!
“星主!你——”
話音戛然而止!
劇烈的疼痛襲遍全身!
帶起肌肉的抽搐痙攣!
傷口被撕開,比原先多數(shù)倍的血液頓時噴涌而出!
瞳孔不住的收縮!
虞央唯有死死地按住陳天風(fēng)握住匕首的手臂,卻無濟于事。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p> 陳天風(fēng)說完,下一秒,毫不遲疑地就將匕首從虞央體內(nèi)抽了出來!
“嘶!”
虞央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下,宛若開閘放水一般,溫?zé)岬难翰蛔〉貜膭?chuàng)口往外奔涌。
虞央想按住傷口。
但卻已經(jīng)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聽得真切,這句話正是熄湮會的隱語。
“原來……泄露情報的……是你……”
虞央絕望地看著眼前的陳天風(fēng),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蒼白的嘴唇最后一次開合,也只是無力地詰問。
瞳孔中的神彩也在逐漸消散。
一切都晚了。
晚了。
也就完了……
陳天風(fēng)從袖袍間掏出那張地圖,慢慢地拭去了匕首上的指紋,隨手就把兇器丟進了一旁的下水道。
“我是真沒有想到,你一個連入門都不算的螻蟻,竟也能掀起這大風(fēng)浪……”
陳天風(fēng)語氣愜意,像是在無關(guān)緊要地閑談:“居然會因為你這只螻蟻,讓竹館找上門來,逼得我們不得不靠密道轉(zhuǎn)移……
“可惜命不夠硬,就這樣像條蟲子一樣地死去,似乎都太便宜你了。
“我得再安排安排,讓你背上個一兩條人命,下落不明,是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知道你那土老帽的爹娘會怎么想?
“可能一家人這輩子都毀在你手里了……”
陳天風(fēng)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扛起了虞央的尸體。
“都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去焚燒爐的路我熟,看在這兩年你對咱們會的‘貢獻’上,就再送你一程吧。”
話語雖輕,但其含義卻令人毛骨悚然。
“嘖嘖,你看看你,死都死了,眼睛還瞪那么大干嘛……”
——
滴答、滴答……
視野隨著腳步上下晃動。
身體上也能感受到顛簸。
每一次碰到傷口,依舊還能帶起一陣劇烈的絞痛。
我,還沒死?
虞央想動一下手指。
身體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耳畔還能聽到陳天風(fēng)調(diào)侃般的聲音——
“嘖嘖,你看看你,死都死了,眼睛還瞪那么大干嘛……”
下一秒,虞央的眼前就變得漆黑一片。
因為陳天風(fēng)把他的眼皮蓋上了。
視覺喪失。
與此同時,聽覺卻像是放大了數(shù)倍。
“喂?第三宮么?一切按原計劃進行,開始攻堅,從正門。”
對講機里頭嘈雜的電流聲再度響起。
錯了!
全錯了!
這是個圈套!
正門都是陷阱!
這里的人早就逃光了!
南明山!
快去南明山啊?。?!
虞央在心里拼命地吶喊!
但這抹悲憤,卻無法傳遞到對講機那邊。
倒是陳天風(fēng)突然停下了。
他的肩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硌著了。
陳天風(fēng)放下虞央的尸體,一手探入衣襟,像是在摸索著什么東西。
半晌,虞央頓感胸前一陣劇痛,直像是被人扯下了一塊肉!
從領(lǐng)口,一條冰冷堅硬的吊墜被粗暴地拽了出來!
“我說為啥死了也不安分,原來是這東西……”
陳天風(fēng)冷笑了一聲,扛著虞央的尸體繼續(xù)向前:“沒想到你小子才臥底一年,就蒙會長恩賜‘死契’,倒是造化了?!?p> 死契?
是什么東西?
虞央依稀記得那不過是一條蜈蚣般的長條狀紅色熒石吊墜。
吊墜的背面還有倒鉤,像是蜈蚣的千足一般,為表忠心熄湮會,受賜的人都要把吊墜鉤入胸口肌肉,時刻不離。
并以此疼痛,作為熄湮會的正式會員——“拉萊耶使徒”(R'lyehDisciple)的身份標志。
“可惜了,要是我有空養(yǎng)尸,過個一年半載,把你煉成‘眷品’也不錯……”
陳天風(fēng)邊說邊走,又前行了一段路,再次停下。
虞央依稀能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
“看你這怨氣的集結(jié)程度,怕是撐不到焚燒爐了……尸變前,得把你立即處理掉。
“反正橫豎都是死,比起被燒成灰,絞成泥也差不多吧……
“可能,也就稍微痛點……”
陳天風(fēng)毫無征兆地將尸體輕輕一拋。
頃刻間,失重的感覺頓時傳遍虞央全身。
耳畔“咔嚓”、“咔嚓”的機械鉗響越來越大。
下墜時,迎面而來的逆風(fēng)甚至吹開了虞央的眼皮——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渦輪”!
密密麻麻的扇葉和刀片!
仿佛昆蟲擁有上萬枚利齒的惡心口器!
巨大的垃圾粉碎機!
卻讓虞央這只撲火的飛蛾“砰”得一聲撞上。
寂靜了片刻。
像是被什么東西塞住了牙縫。
緊接著“咔嚓”、“咔嚓”的聲響重新響起。
齒輪和扇葉隨即絞動。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堪比凌遲的痛苦!
肉被剝離,骨被碾碎!
四肢百骸盡成粉末!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央瀕死的哀嚎,終究無人聽見。
天地間,只剩下寂靜荒蕪的雨聲……
地面上,陳天風(fēng)將手在面部一抹,頓時露出了一張無眉無須的陰冷臉龐。
他俯瞰著這幅骨肉橫飛的繁花血景,臉上露出了享受的微笑:
“小子,能死在我‘千面’柳囂飛手里,不冤。
“說起來,這還是你的福分……
“你不是想要完成任務(wù)么,本尊這就借你的臉,去找那位陳星主說道說道……”
無眉無須的柳囂飛再次將手在臉上一抹。
這一次,他竟變成了虞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