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
他的嘴唇很熱。
我推開了他，推他的手卻在顫抖，我感到我的心臟心反復(fù)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我想跑，腳上卻仿佛墜了沉重的沙袋，事實上，我只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很久很久，或許，時間只過去了十秒鐘，但那絕對是我過得最漫長的十秒鐘。
“你，你誤會了?！拔覍λf，只有四個字，我卻覺得這已經(jīng)費盡了全身的力量。
“誤會什么？“他問。他明知故問。
我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不喜歡你，陳總?！?p> “那為什么要哭？“他問。
我冷笑了一聲，用最冷酷的聲音道：“你不會覺得是因為你吧？因為吃那位瀟瀟小姐的醋？你想多了?！?p> 我看見他的目光一點點冷下來。
我握緊了自己顫抖的雙手，但一雙手伸過來，覆住了我的手。
“撒謊的時候，不要緊緊地盯著別人看?！八f。
我想反駁，卻聽見他繼續(xù)道：“被拆穿了，更不要急著辯駁?！?p> 我泄氣地垂下頭。
他這時候才松開我的手，道：“現(xiàn)在抬起頭，看著我，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我看了他半秒，然后堅定地搖搖頭。
“不喜歡？“
我慢慢地抬頭看他，我看著那張臉。既說不出喜歡，也說不出不喜歡。
我喜歡他嗎？我也在問我自己。
“我不知道?！拔一卮鸬?。
“但我們一定不合適?！拔艺Z氣堅定，“而我也不是那種愿意和富家公子玩感情游戲的女人?！?p> “我沒想和你玩。“他的語氣嚴(yán)厲起來，似乎有些生氣了?！皼r且，愛就是愛，為什么要說合不合適的話?！?p> “剛剛看到瀟瀟小姐的時候，我明白了。陳皪，你看看這里?！?p> “這里多臟多亂多嘈雜啊，房子一棟接著一棟，鱗次櫛比，簡直一點縫隙也沒有，人只能在狹窄的巷子里穿梭，像我這樣路癡的人剛搬來的時候簡直找不到出口，道路不平整，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晴天還好，一下雨就變得泥濘不堪，巷子太狹窄，傘都不好打，雨水輕易地就落行人一身，巷子里到處穿插著小餐館，廚房的廢水隨便潑到巷子，所以那段路就算天晴也總是濕答答的，一股子霉味兒，長年累月的飄蕩著。就算是這種地方，房租也不便宜。你要是夠幸運，能用差不多的錢租到一個帶窗子能曬到陽光的房間那便太幸福了。雖然比不上陽臺，至少不至于太憋悶。不過吧，沒有也能忍忍，實在想透口氣，可以到天臺去，順便把衣服收起來。其實只要交通不太差，還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當(dāng)然這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已經(jīng)夠好了。至少我總算離開那里了。
還記得你問過我為什么不留在離家鄉(xiāng)更近的S城，如果在那里我就不必千辛萬苦地走那么久的火車回家，而且那個城市和A城相比哪一點不差，但我依然選擇了坐高鐵也要八小時還要轉(zhuǎn)乘公交的A城。我現(xiàn)在告訴你為什么，因為那座城市帶給我的童年夢魘。在我的童年，我去過那里，那里到處都是操著各種口音的外來者，遍地的攤販，擁擠的人群，混著各種氣味的渾濁的空氣，簡陋的照明設(shè)備晃動出帶著霧氣的令人熏暈的光，穿著廉價絲襪用廉價化妝品畫著濃妝的妓女，那里是被生活裹挾著的失敗者的居所。一走近我就想逃離，看到那樣的光時就想拔足狂奔而去。我知道也許沒有那么糟糕，多數(shù)的記憶經(jīng)過大腦加工而多多少少被過分夸大，可是現(xiàn)在我才真正明白，現(xiàn)實只會比記憶更糟糕，那就是世界撒過所有的大城市都一樣，A城也好，S城也好，失敗者都是被排擠的。可是我還是不想回去，回去了，記憶和現(xiàn)實會把我緊緊包裹，讓我躲無可躲，避無可避。而在這里至少能讓我不再想起。那種氣味，你知道嗎？現(xiàn)在我總算能分辨出來，那是腐爛的氣味，原本是人，動物或植物死了之后才會產(chǎn)生的氣味，原來在活人的身上也同樣存在。
陳皪，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只要慢慢地努力，總有一天能聞見自由的風(fēng)穿過我的靈魂。但生活卻像一個破了個洞的麻袋，無論你往里面倒多少谷子，它都一粒不剩地漏光了。終于有一天，你會筋疲力盡。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我就覺得生活真是操蛋，原諒我說粗口，暗無天日日子仿佛永無止境，怎么也等不到陽光照進來的那一天。如果我答應(yīng)了你和你在一起，我害怕這多半是因為太想逃離那里的渴望，我不允許自己這樣自私，這樣骯臟，去玷污我內(nèi)心中唯一一點稱得上純凈的地方。
如果說我有自信可以靠我自己，一點一點努力，慢慢地過上我想要的生活，變成最好的自己?？墒?，陳皪，就算是我想象中那個最好的我也配不上這樣的你。像你這樣的人就應(yīng)該和最美好的女孩一起，那個女孩子就應(yīng)該像瀟瀟小姐一樣，被一絲不茍地保護得純白如雪。她愛你就只是因為她愛你。“
他靜靜地聽我說完，然后靜靜地把我擁入懷中。
“我在你眼里這么好？“他問。語氣聽起來甚至還有些愉悅。
“???“
“因為你覺得我值得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他說著，低下頭伸手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讓我和他目光對視，我看見他的唇邊慢慢地地勾起一個微笑，道：“我和瀟瀟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只把她當(dāng)妹妹看?！?p> “你，聽懂我在說什么了嗎？“我問。
“我知道?！八f。他忽然沉默下來，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我看見他的目光難得一見的顫動一下，然后耳根慢慢地變得通紅，然后我聽見他低低的充滿磁性的嗓音說：“對于我來說，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孩?！?p> “……“
他剛剛是在害羞嗎？可是為什么那只讓我更覺得悲傷呢？
“你為什么不明白呢？“我喃喃低語。我多么害怕自己會因為太想逃離那個家，因為對溫暖的渴望而選擇和你在一起，然后傷害你?！瓣惏崳攀职??！拔艺f。
陳皪終于走了，我看見他的身影在燈光晦暗的小巷中越來越遠，最后消失不見。明明先轉(zhuǎn)身的人是我，卻覺得那么失落。
口袋里手機在震動。
“喂，喬喬?！?p> “三三，我喜歡上張張的男朋友，怎么辦？“
“?。俊?p> “我真的不知道。我之前，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墒?，我好喜歡他。好喜歡他?！皢虇毯鋈槐憧蘖耍f話也含混起來，“我該怎么辦，三三。我怎么辦？“
“別哭，先別哭。什么張張的男朋友？什么時候的事情？你怎么又喜歡上張張的男朋友？你一件一件地先把事情告訴我，好不好？“
喬喬勉強止住了哭泣，抽抽嗒嗒地跟我說了原委。
那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喬喬第無數(shù)次和前男友見面，幾乎意料之中，周銘見了她便調(diào)侃她又胖了。后來到飯桌上，不知道為什么又聊起他們分手的事情。
“我們不能回到從前嗎？“喬喬問。
“為什么又說起這事兒?！爸茔戯@然不耐煩了，皺起了眉頭，道：“不提了。“
“那我們不要再見面了?！皢虇藤€氣地說，說完站起來就要走。
周銘拉住她的手，撫摸她的手背，低聲道：“我們都不是當(dāng)初的我們了?！奥牭竭@里，我笑了一下，原來全世界分手的說辭都是一樣。真真假假有幾個人能懂呢？
“當(dāng)初的你只有七十多斤呢，現(xiàn)在估計九十了吧?！八f。
總之，最后他們不歡而散。喬喬跑到附近的酒吧喝酒，喝醉了，倒在吧臺上。幾個男生趁機跑過去想欺負她，被顧聿明看見了，三言兩語打發(fā)掉了他們，順便把喝醉的喬喬帶出了酒吧。
喬喬其實只喝了半醉，腦子還是很清醒。她認出了顧聿明就是張張正在拍的那部戲的導(dǎo)演。而原來顧聿明也認出她就是曾經(jīng)去探過張張的班的女孩。
“認得就好辦了。“這是顧聿明說的第一句話。
“怎么了，跑這種地方來買醉。被甩了？“顧聿明很輕浮地挑了挑眉，打趣般地道。在他看來這種事情都不能算是事兒。
“你怎么知道？“喬喬一臉天真地問。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你們這些女孩子還能有什么煩惱會讓你們深夜買醉？難不成是父親貪污受賄入獄，一夜之間從人上人淪為階下囚？從千金小姐變成小丫鬟？電視劇才這么寫好吧。顧聿明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番，但還是擺出一副溫情的哥哥的面孔道：“這不見的多了。酒吧里十個里九個買醉的都是為著這事兒?！?p>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胖乎乎的不好看?！皢虇毯鋈粏?。
顧聿明沒想到話題忽然轉(zhuǎn)的這么快，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竟一時語塞。
“他說我不可愛了，沒有以前瘦，沒有以前好看。你呢，你覺得我胖嗎？我是不是很丑?！?p> 顧聿明盯著她幾乎可以用“瘦骨嶙峋”形容的身材，巴掌大的小小的圓圓臉，皺了皺眉，低聲罵了一句賤男人。
“你是不是也這么覺得?！币娝L久不說話，喬喬一下子委屈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不是，你太瘦了，應(yīng)該多吃點?！?p> “那是因為你不認識以前的我。大一的時候我才七十多斤?，F(xiàn)在我都八十多了。”
“是，我不認識以前的你，但我認識現(xiàn)在的你?，F(xiàn)在的你，就站在我面前，我覺得很可愛，剛剛好的可愛?！?p> “那他為什么嫌棄我了呢？我和他都分手了。但是他還是要來找我。我說我們不要見面了，他就是不同意。可是我要和復(fù)合，他也死活不愿意。他說我和他回不到過去了，我變了，變胖了，也沒有以前好看了，沒有以前溫柔，我們都不一樣了，他說讓我要多學(xué)學(xué)怎么打扮，化妝，化得漂漂亮亮才有男生喜歡我。他還說讓我不要那么坦率，要學(xué)會收藏秘密，因為男孩子一旦完全了解一個女孩子就不會再喜歡她了.”
顧聿明聽過的渣男語錄不算少，這種只能算入門級的，但看到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水汪汪的眼睛還是忍不住氣憤，忍不住數(shù)落道：“你是真笨還是裝傻，就不能讓他圓潤的給你滾蛋？”
“可是我還是喜歡他啊?！眴虇毯軟]志氣地說。
“他是長得帥還是有錢，還是有什么狗屁才華，值得你這么喜歡他?！?p> 喬喬搖搖頭，道：“沒有，他一點兒也不帥，也沒有錢，沒有才華，沒房，沒車?！?p> “那你喜歡他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喬喬一邊搖頭一邊流淚。
“就不能不喜歡他了。你看看?！彼斐鲇沂质持柑羝饐虇痰南掳停f：“你看，我比他帥，比他有錢，比他有才華，你不要喜歡他喜歡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認識你?！?p> 顧聿明吃癟。
“那好，“顧聿明伸出一只手，道：“我叫顧聿明。顧氏集團的顧，武騎聿皇的聿，光明的明?！叭缓髲娦凶ミ^呆愣的喬喬的手握了握，道：“請問姑娘芳名？“
喬喬還是呆呆的，道：“喬瑾笙，喬是這個“她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一筆一劃地在空中描畫。寫完，抬眼看了看顧聿明，繼續(xù)一字一句地認真地說：“你可以叫我喬喬?！?p> 就這樣，喬喬和顧聿明算是正式認識了。
喬喬結(jié)識了這個新的朋友，一開始倒是沒當(dāng)回事。只是那段時間她日子過得無聊，和公司的同事也沒什么話說，我和張張因為各自忙碌也沒有時間聊天，所以喬喬便試著給顧聿明發(fā)微信聊天，顧聿明雖然也忙倒是時時回復(fù)，一來二去漸漸聊得多了起來，盡管說得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漫無邊際的話。
比如她會在工作無聊的時候發(fā)微信問他，“你說我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呢？“
顧聿明：你想吃什么？“
喬喬：不知道呀？（皺眉）我覺得我把公司附近的餐館都吃膩了，哎，苦惱。
顧聿明：天氣那么熱，吃涼面怎么樣。我知道你公司附近有家店的涼面不錯。
喬喬：是不是那個韓國餐館，我吃了三天他家的涼面，實在是不想再吃了。
顧聿明：（笑）那么確實不能再吃了。
喬喬：那我吃什么呢？
顧聿明：鴨血粉絲湯呢？
喬喬：不要。
顧聿明：煎餃，牛肉湯。
喬喬：這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或者，有時候喬喬逛著淘寶，看中哪件衣服裙子，便會給會顧聿明發(fā)過去，問他好不好看，適不適合她，或者哪個顏色好看。顧聿明倒是絲毫不敷衍，會十分認真地給出意見，比如，“這條裙子太長了，露出腳踝的好些。”
喬喬：可我的腳踝胖胖的啊。
顧聿明：怎么會，你那么瘦。
喬喬：是真的。
顧聿明：可以配靴子。
喬喬：那選什么顏色好呢？
顧聿明：鵝黃色吧。你皮膚白，穿鵝黃色好看。
喬喬：會嗎？我以為白色百搭一點呢？
顧聿明：你穿白色也好看。鵝黃色更可愛。
喬喬：那我買啦。
顧聿明：買！買回來試穿了拍照給我看看。
喬喬：好呀。
比如喬喬工作不順心，被公司的同事為難或者氣著了，她也會向顧聿明吐槽。
喬喬：氣死我了，那個人是笨蛋嗎？我說了幾百遍了他還是記不住。
顧聿明：怎么了？
喬喬：就是一個同事，我之前告訴他讓他發(fā)郵件給客人了，他還是忘了，然后還說我沒有通知他。
顧聿明：嗯，受委屈了。
喬喬：我就是背鍋俠。
顧聿明：以后記住別再和他口頭上說，用文字說，留下證據(jù)，明白嗎？別讓他再能欺負你。
喬喬：嗯嗯。
喬喬對我說起這些的時候心情變得平靜了許多，她吸了吸鼻子，輕輕地笑了，道：“其實他很忙的。有時候我給他發(fā)消息，他要隔三四個小時才會回復(fù)我，有時候甚至是隔天，甚至是半夜三四點，但是不管怎樣，他總會回復(fù)我。明明都是些很無聊的事?！?p> 我聽著覺得十分愧疚，一直因為自己的事情暈頭轉(zhuǎn)向，忽略了最親密的朋友。連張張什么時候和顧聿明在一起的也不知道。
“有一次，我看見周銘和別的女孩子約會。我很傷心，我想喝酒，但是又害怕。我不敢打電話給你和張張。你腳傷了，張張還要拍戲，而且她要是知道的話肯定要罵我的?！?p> “所以你就找了顧聿明？“
“嗯?！?p> “你見過凌晨三點的A城街頭嗎？“喬喬忽然問，但她似乎并不是想要從我口中聽到答案，她沒有等我回答便道：“凌晨三點，我們站在A城最長的大橋上，面向?qū)掗煹慕?，兩岸的燈光那么璀璨，那么安靜，連風(fēng)都安靜下來。“喬喬說。
那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他們一開始約在酒吧喝酒，后來顧聿明拉著她到街上散步，一直走到A城橫跨穿城而過的大河的那座全城最長的大橋上，喬喬和他說起看見周銘擁抱著那個女孩的情形。
“以前他也那樣抱過我，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眴虇陶f。
“他喜歡上別的女孩了。原來他早就喜歡上別的女孩兒了?！皢虇淘秸f聲音便越低，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顧聿明沒有搭話，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我去質(zhì)問他。問他是不是早就和那個女孩一起了。問他是不是劈腿。他只是說，他猶豫過，痛哭過，就算是現(xiàn)在，他也沒辦法在我和她之間做出選擇。他覺得他對我負有責(zé)任，可是他很愛那個女孩。“
“呵！你這就信了？”顧聿明很鄙夷地“嘖”了一聲，道：“不過，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分手了，他確實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喜歡別人了，所以你只要讓他有多遠滾多遠，別再來找你?！?p> “他問我有沒有看過《廊橋遺夢》，他說他就像電影中那個左右為難的女主人公，在愛情和責(zé)任之間左右為難。“喬喬垂下眼簾，眼淚滴滴答答的敲在橋面上，留下一個個破碎的水漬。喬喬哽咽著問顧聿明：“可是，我不明白，他對那個女孩是喜歡是愛情的話，那我呢？為什么我就變成了他的負擔(dān)了呢？“
顧聿明覺得十分可笑，從鼻腔里噴出一口氣，很不屑地笑了一聲，很短促的單音節(jié)，仿佛從內(nèi)心深處吐出的一股不屑。他知道他之所以覺得如此不齒不僅僅是因為欺騙喬喬的那個男人的齷齪，也許也有對自己的不滿，生活的，他父親的，哥哥的，很多很多人?！叭ニ麐尩恼嬲膼矍??！彼懿晃拿鞯亓R了一句，才覺得出了口怨氣似的，感到平靜了些，對喬喬道：“愛情不過是為了偽裝他們齷齪欲望的一種偽裝，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完美的借口。喬喬，被這種狗屁愛情論調(diào)洗腦可就太蠢了。這就像明明是只豬，非要在鼻子里插兩根大蔥裝大象?！八鞠胫v一個笑話，逗逗喬喬開心，卻發(fā)現(xiàn)聽了這話的喬喬眼淚愈發(fā)地流得洶涌澎湃，不可抑制，他感到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他把喬喬擁入懷中，任由她的眼淚打濕他的襯衫，他輕輕地撫著她的背，用極盡溫柔的聲音勸慰道：“好了，不為那個混蛋哭了好嗎？”，他說著頓了頓，低頭看一眼喬喬，從他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可是那時候他卻感到一股暖流靜悄悄地潛入了他的身體，他想，這么乖巧的女孩子怎么會有人舍得傷害她呢。這個世界是怎么了，什么時候開始，愛情竟然成了凌駕于道德，責(zé)任之上的一種更偉大崇高的東西了。那種東西明明是最自私的，卻被當(dāng)成了武器。他低下頭，盡量靠近喬喬的耳朵，但是他們的身高差得太大，低頭只能靠在喬喬的額際，他把下巴靠在喬喬額頭邊的頭發(fā)上，感受著她的發(fā)香，繼續(xù)溫言軟語用一種比方才更加溫柔的聲音，也許這是他畢生最溫柔的語氣道：“喬喬，你要記住，你沒有錯。一段關(guān)系的開始就是責(zé)任的開始，明白嗎？劈腿就是劈腿，背叛就是背叛，不要聽那些好聽的借口。再好聽的借口始終都是借口，明白嗎？”
“他說他知道我的朋友們都覺得他不夠好，配不上我。他說我讓他壓力太大，讓他喘不過氣來。是我把他逼得太緊，追得太緊了嗎？“喬喬伏在他的胸口，甕聲甕氣地哽咽著問。
“不是。“顧聿明沉聲說：“喬喬，這世上人人都說渴望能得到一份真正的愛情，但當(dāng)真有誰把一顆真心捧到他們面前的時候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承接住，接不住的那個人就會撒丫子逃跑，甚至還要造謠那個捧著真心送到他們面前的人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你呢，滿懷著一腔真情就這樣被自己所愛的人擊潰了。事實上，這世界上能承接一份真心的人很少很少，比愿意托付出一顆真心的人更少?！?p> “那你呢？你也是這樣嗎？“喬喬從他的胸膛抬起頭，睜著通紅的一雙眼睛望著他問。
顧聿明沉默了一秒鐘，然后笑了，伸手刮了下喬喬的鼻子，用一種花花公子的瀟灑的口吻道：“天底下最可愛的女孩子要把一顆真心給我的話，我一定會沐浴焚香來接。“
“那天晚上開始，我把周銘忘掉了。我覺得輕松了很多，我看著我面前的那個男人，我只見過他兩次，那天晚上是第三次，我甚至都沒有認真地看過他長什么模樣，所以那天晚上，我哭訴完之后，我盯著那張臉看了很久，好像要把那張臉刻在我的心里，紋在我的心里。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問我為什么一直盯著他，能不能不要再盯著他。我有些尷尬，這才忍住不再盯著他看。但是他感覺到我的失落，就安慰我似的開玩笑說，以后有的是機會看嘛。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不說我也知道，以后我們有的是機會碰面，只要我們愿意?？墒侨?，你明白嗎？那時候我的心里生出一個念頭，無論怎樣都揮之不去，那就是上一刻的我們和下一刻的我們是不一樣的。過了那個夜晚我便不會也不能再遇到那個晚上的他。就像我剛剛遇見周銘的時候，那時候我們那么好，他望著我的目光應(yīng)該是溫柔的，但是我都記不清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不想再錯過那樣的時刻，所以我想牢牢地把那個夜晚的他記在心里，因為我擔(dān)心那個夜晚過去之后就再不能看到那個如此溫柔的他了?！皢虇陶f，她的語氣很輕，像飄在云里，但每一個字都很堅實，每一個字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里，留下一個個深坑。我想她大概在笑著，笑著笑著掉了眼淚。喬喬，這個我心中的不諳世事，一直被保護著的小公主最后還是因為愛情的緣故體會到了人生中最深的一種悲傷，懂得了人生變化無常的哀傷。
但我心里仍舊充滿疑惑。雖然我只在張張的口中聽過顧聿明這個名字幾次，而且每一次都只是寥寥數(shù)語的評價，但還是讓我印象深刻。一個富二代，花花公子，我曾經(jīng)見過他出現(xiàn)在公司里，和陳皪一起。不管怎么想，這都很不合理，因為張張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不思進取只會到處聊騷的富人家的孩子。
“是最近的事?！皢虇陶f，“但是我很早就知道顧聿明喜歡張張。早在我和你一起去探張張的班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顧聿明的眼睛一直看著張張。你知道嗎？當(dāng)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眼睛里的溫柔是藏不住的?！八f著就笑了，道：“你肯定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吧。三三，在這方面你的反射弧太長了，太遲鈍了?！?p> 我沉默著，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眼睛，溫柔安靜，像月亮落在水中的夜晚。我想起小熊，老羅對陳皪的評價，忽然鼻頭一酸。
“是嗎？“我說。
“你這個人，不知道該說你神經(jīng)大條好還是根本不在意別人?！?p> “我是這樣的嗎？“我喃喃低語。
“我本來還心懷一絲幻想，希望顧聿明能有一點點喜歡我?？墒俏覐膩頉]想到張張會喜歡上他。我一直以為張張不可能喜歡顧聿明的。張張不就是那樣？美麗又驕傲。只要她認定了，不管顧聿明實際上有多好，她都不屑去了解?！皢虇陶f：“是不是我又錯了，還是張張也變了？三三，周銘是不是說對了？我們都變了？“
我們曾經(jīng)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驕傲，永遠堅持自我，永遠不忘記，永遠不改變。
“張張和顧聿明一起工作這么久，更了解對方不是很正常嗎？或許，在這段時間和他的共事中，她發(fā)現(xiàn)了顧聿明的種種好處，或許她覺得自己對他懷有偏見？“
“是嗎？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偏見會在兩三天內(nèi)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