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顧瀟瀟離開A城重新開始求學(xué)之路的第二年,異國他鄉(xiāng),她總是形單影只,不喜歡和別人親近,總是一個人跑到校園的一個偏僻角落自顧自的看書學(xué)習(xí)。原本是打算學(xué)習(xí)戲劇表演的,不過,最終卻改變了主意,選擇了導(dǎo)演,至于原因,大概是她已經(jīng)厭倦在他人的故事里流淚了······
比起表演另外的他人,她更想導(dǎo)演屬于自己的戲劇。
因此她更沉浸于與自己的對話,每日每日把于自我的對話寫在日記里。
她每天都寫日記,但從來不寫每日做的事,遇的人。只寫對話,與自己的對話。盡管每一天,她并不僅僅與自己對話,她的腦子里,心里揮之不去的,還有那個人。她每天都會忍不住想起他,忍不住想問他——
“寺朗,為什么你要騙我?”
“你對我說過一句真話嗎?”
“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曾經(jīng)很喜歡很喜歡你,你知道的,是因為我的喜歡,所以你才騙我嗎?”
問道最后,她知道自己最想問的還是那一個問題,明知道他根本不會聽見,卻還是不敢······
“你曾經(jīng)喜歡過我嗎?”
剛來學(xué)校的第一年,顧瀟瀟更多的時間其實是在發(fā)呆,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出現(xiàn)一個白襯衫的青年的身影,他拿著一把吉他,坐在陰暗的舞臺的高腳凳上,低頭撥動琴弦,默默地為演唱做最后的準(zhǔn)備。他前額的碎發(fā)有點長,低頭的時候遮住了半邊眼睛,身形瘦削,在陰暗的燈光下,像倒映在深綠色的湖面上的一個影子,頹喪的,默默的······
他整個人就是一個影子,無聲的,變形的,沒有面孔,無法識別。
正是這樣的沉靜,吸引了她——來明媚世界的大小姐。
追光亮起,“噔”一聲,琴聲響起,一個幽深的聲音出現(xiàn),他抬起頭,仿佛一個來自深深的湖底的凝視。
他的眼睛在看她。
或許沒有,顧瀟瀟想,只不過那時候她總是很自以為是,或者是因為臺下的人都在以為他看的就是自己,而自己也正在那一群人之中?總而言之,那一眼,她就被這個男孩奪去了魂。
顧瀟瀟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男人,沉默而兇狠,像深夜的獸。
她是白日的動物,偶然遇見了深夜的獸,沒有恐懼,只有好奇。她膽子很大,或者說,無知者無畏。
現(xiàn)在她想起來,開始感到一種寒冷,讓她不由自主地起雞皮疙瘩。但,那時候的她只有好奇。
好奇心讓她想認識他。
但,第一次她沒有成功,最后一晚的演出,很多人圍著他拍照留念,她沒能擠進去。她沒有追逐別人的經(jīng)驗,從來都是別人追逐她。只不過她并非一無所獲,她知道他將會以“寺朗”的藝名出道,他說希望在別的場合相見,大家還能一如既往的支持他。
他的聲音和他唱歌的聲音一樣,冷冷的,像過了冰水。但對于年輕氣盛的顧瀟瀟而言,是凜冽的甘泉。
顧瀟瀟沒有等待太久,因為在那之后不久,顧瀟瀟便在某個晚間音樂節(jié)目電臺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他出了他的第一首歌——沉默的你。
他說歌里談到的那個“你”,其實是他心里的另一個自己。
他的聲音透過電臺的電磁波傳過來,增加了一點磁性,增添了一重夢幻的味道。顧瀟瀟覺得仿佛在夢里聽見他在說話。
顧瀟瀟甚至專門把那一段對話錄了一下,放在床頭,每天晚上聽著它入睡。
并不是喜歡電臺節(jié)目的女孩,因為他而喜歡電臺節(jié)目。這個習(xí)慣到現(xiàn)在顧瀟瀟也還是沒改掉,她的歐洲同學(xué)偶然間聽見她在聽電臺節(jié)目會感到驚訝。
但她自己并不覺得,就像有些人喜歡一個人戴著耳機聽音樂,有些人喜歡一個人看電影,有些人喜歡一個人散步,而她,就是喜歡一個人聽電臺。她喜歡聽別人說話。
尤其是聽寺朗說話。她覺得寺朗說話的聲音就像大提琴。不過寺朗的個性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樣沉靜,并不是喜歡說話的人。所以他們在一起的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她在嘰嘰喳喳地說,而寺朗在一邊默默地聽。
為了逗他說話,她總是向他提很多問題,大部分問題他都只回答的很簡單,能用“對”、“恩”、“不是”回答的問題絕不多說一句話。他說過的最長的話都是關(guān)于音樂,他喜歡的樂隊和音樂風(fēng)格,有時候他也會聊聊詩詞,不過也是因為音樂,他曾說外國人聽不懂中國的歌詞就只聽懂了一半的中國音樂,而不是全部。中國音樂的歌詞非常重要。
她很慶幸自己從小便學(xué)習(xí)音樂,能夠和他交流音樂上的知識,但,她也有失落,并不喜歡中國文學(xué)的她對很多他提到的詩詞的微妙含義并不理解。
為此,漸漸地她也開始學(xué)習(xí)中國詩詞方面的知識。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因為那個女孩才喜歡詩歌。她覺得很諷刺,但,世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么諷刺。
她現(xiàn)在也還是喜歡聽電臺。
現(xiàn)在也還是喜歡聽別人說。
不過她自己很少開口,她已經(jīng)不喜歡開口滔滔不絕。
當(dāng)然不是一直不喜歡。
這是自從兩年前開始的。
和寺朗分離之后······
開始是厭倦,是覺得疲憊,現(xiàn)在,卻變成了習(xí)慣。她的父親并不明白她的心,以為是她長大了,成熟了。她自己曾經(jīng)一度也以為父親說的對,可是后來,當(dāng)她再次聽到那首歌,看見那個人的時候,內(nèi)心的疼痛提醒她,一切都沒有變。
為什么不能停止愛他?顧瀟瀟質(zhì)問自己,責(zé)怪自己。
他騙了你,騙你去傷害別人,騙你喜歡他,做他的墊腳石,搖錢樹,怎么還不能停止愛他?怎么還不能恨他,討厭他?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對著那張臉生氣?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話,只要把那些事告訴大哥,大哥便會替自己報仇,要封殺一個初有名氣的藝人并不是一件難事,但,她連傷害他一根頭發(fā)也覺得難過,特地叮囑哥哥們不要難為他,是她自己已經(jīng)不再愛他了。
從來沒有愛得這樣卑微。
其實,不是不知道他一直有一個深愛的女孩,不是不知道他口中的恨,其實是還愛她,只是選擇了自欺欺人。
她有時候在他的嘴里聽到那個女孩的壞,心里有些高興,因為一個壞女孩是無法得到他的心的,他遲早會明白,誰才是真的好女孩,真的愛他的那一個。所以,沒有懷疑,沒有遲疑,明明根本不認識那個他曾經(jīng)的女朋友,卻毫不猶豫出言詆毀。
因為相信,還是因為嫉妒,終于是做錯了。
其實這么多年,做錯的事情很多,這不算什么,不過因為他,所以才格外的沮喪。是的,更多的還是沮喪,她自己也忍不住感慨:原來我也并不是自己心中的好姑娘。
她開始厭倦“好女孩”這三個字。
不是沒叛逆過,不過那時的叛逆期,還是會受到內(nèi)心責(zé)備,而現(xiàn)在卻不再了······
前幾天,交了期末作業(yè),是一個微電影。
她寫了一個女孩的愛情獨角戲,一個始終被蒙在鼓里的女孩的獨角戲。
制作完成之后,關(guān)在房間里自己看,一邊看一邊落淚。
在觀眾的眼里,戲中的女主角是多么可笑。
導(dǎo)師給了A加的分?jǐn)?shù)??滟澦?這是我近幾年看過的最好的學(xué)生作品。
她笑笑,謝過導(dǎo)師。
“是你自己的故事嗎?”導(dǎo)師看穿了她的表情,明知故問?
顧瀟瀟搖頭,道:“是我的一個朋友的故事?!?p> 其實,第一年寒假的回國的時候,顧瀟瀟曾悄悄地去看過他的演唱會。坐在山頂?shù)哪且慌?,只能遠遠眺望舞臺,聽見他的聲音在體育館回蕩。
他的聲音一點也沒變。
演唱會開場,他開口第一句問候觀眾,她的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們好嗎?謝謝大家來到我的演唱會······”
想和他說,你好啊,我還是很想你。
然而全場都在吶喊他的名字——寺朗,寺朗,寺朗
“寺朗,寺朗,寺朗······”忍不住跟著人群喊,喊了又責(zé)怪自己。
看不見他的樣子,在遙遠的舞臺中央,只有他的渺小的身影,他站著,身上掛著吉他,輕輕地笑,還是看不見樣貌。仍然是一片剪影。仔細想想,自己好像從來沒真正地看見過他的樣子,更遑論走進他的內(nèi)心。
但記得的是,他很少笑,更少這樣輕輕地笑出聲來?即使笑了,也不是愉快的語氣。還是變了一點?終于學(xué)會了如何微笑地面對世界了嗎?寺朗?不,林然。
林然······
顧瀟瀟很少叫他這個真正的名字,哪怕在她的幻想里。
或許是因為在她的潛意識里,“林然”這個名字屬于他的從前,那段她無法參與的過去,屬于那個甜甜的酷酷的女孩,從來不屬于她。
從她認識他,結(jié)識他,他的名字就叫“寺朗”,而不是林然。
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她認識的只是“寺朗”,而不是“林然”。不是那個真實的,充滿煙火氣的林然,而是光芒萬丈卻神秘莫測的大明星寺朗。
“寺朗···不,應(yīng)該是林然,我從來未曾遇見你,認識你?!弊谌松饺撕5捏w育館一隅的顧瀟瀟,眺望著遙遠舞臺上的寺朗酷酷的彈琴的姿態(tài),心里這樣想。
后來終于還是沒有看完整場演唱會,顧瀟瀟便率先離場了。
體育館外空曠而孤寂,外面有零星的沒能買到演唱會門票的粉絲在默默蹲守,偶爾低聲說話,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玩著手機。天氣很冷,寒風(fēng)呼呼的吹,但沒有下雪。顧瀟瀟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被嚴(yán)密保護的體育館入口,抬腳穿過空曠廣闊的體育館廣場,下樓梯到地下通道,坐上地鐵。
走出地鐵的那一刻,馬路上街燈昏沉,顧瀟瀟一抬頭便看見燈下有細碎的雪花飛舞。剛剛在地鐵上看網(wǎng)絡(luò)上的新聞,有網(wǎng)友曬出雪花的照片,并附上一行字:今年的第一場雪,和最愛的人一起。
顧瀟瀟突然開始哭泣,眼淚劃過臉頰的時候能感到一陣濕熱,但被冬夜的寒風(fēng)一吹,便瞬間冰冷。顧瀟瀟用手機拍下燈下的雪花的姿態(tài),用手背用力抹干淚水,然后穿過人行道快步往酒店走去。
手機鈴聲響起,是顧聿明,就是她的二哥發(fā)來的短信,問她回不回家參加他的生日派對。
關(guān)于這件事,顧聿明前幾天已經(jīng)給她來過電話,她知道參加生日派對不過是一個借口,不過是想讓她回家看看。最近兩年她太少回家。家里人估計都很擔(dān)心她的狀況。
“我考慮一下吧?!鳖櫈t瀟這樣對顧聿明道。
“好,我的小公主,給你時間考慮。三天怎么樣,三天后我再來問你?!鳖欗裁鞑唤o她反對的機會,“不能再晚了啊。這次生日派對,哥哥要介紹一個重要的人給你認識?!?p> “重要的人?”
“到時候你來了就知道了??傊?,很重要?!鳖欗裁鞑挥煞终f地道。
“好吧,我想想?!鳖櫈t瀟無奈。
她知道,二哥之所以那樣說就是不想讓她拒絕自己。但,顧瀟瀟還是猶豫不決,派對上那么多人,她不愿意見。
是的,昔日的社交小能手顧家大小姐顧瀟瀟,已經(jīng)厭倦了社交場。
厭倦了蓋著微笑印章的虛假面皮,厭倦了聽恭維的話,厭倦了兩面三刀,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覺得很累。
所以她發(fā)短信給哥哥,是這樣說的:
“我不參加你的生日派對,但會回家給你端上生日蛋糕,你的小公主?!?p> 顧瀟瀟知道二哥一定明白她的意思。說起來,她其實很幸運,不管是嚴(yán)肅的大哥還是嘻嘻哈哈的二哥對待自己總是真誠地寵愛,他們這個家,雖然也是一等一的豪門,但卻沒有豪門兒女的爭強斗勝。大概是三兄妹之間各自志向不同。大哥是個管理公司的好苗子,從大學(xué)開始就幫著管理父親的各項產(chǎn)業(yè),他很聰明,上手很快,做事雷厲風(fēng)行,名氣日盛,外邊的人都知道顧家有個不好惹的大少爺,將來會是顧氏企業(yè)的繼承人。二哥雖然以前一直無所事事,吊兒郎當(dāng),拈花惹草,不過最近幾年一直專注拍戲,當(dāng)導(dǎo)演,開電影公司,做得風(fēng)生水起,連一向看不慣二哥的老爸也漸漸對他改觀,而且,聽說他自從被那個大明星張眠甩了之后交了新女友,竟從此洗心革面,再沒出過桃色新聞。這方面顧瀟瀟沒有特地問過顧聿明,只是從偶爾聽媽媽說起過一些,不過二哥對新女友很保護,沒有多說關(guān)于她的事情,對父母也沒有過多透露,只聽媽媽說二哥說起現(xiàn)女友的時候表情很嚴(yán)肅認真,還說從來沒見過那小兔崽子對一個女孩表現(xiàn)出那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表情,還真新鮮,媽媽說,她迫不及待想見見那個把自家壞男孩馴服得妥妥帖帖的女孩子,還說要向她取經(jīng)。顧瀟瀟想,大概二哥這一次是真的認真了,在等待一個時機把對方介紹給大家,她忽然想起顧聿明說要介紹重要的人給她認識,會不會就是那個女孩兒?這倒是讓她開始期待起來了······
她艷羨二哥的愛情。
他終于遇見了那個對的人,那么,自己呢?什么時候才能從這段錯誤的愛戀出走出去?
這樣的執(zhí)著,或許,也有不服氣的成分,她,顧家大小姐,被父母親哥哥們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她聰明又勤奮,讀書也是一等一,美麗大方,性格也不錯,在富豪子女中也是出類拔萃的,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所以從來也不屑追逐。二十幾年來,因為一切來的太容易,她甚至并不懂得什么叫珍惜,心里頭也沒有什么真正想要的?;蛟S進娛樂圈當(dāng)歌手是她想要的,卻也不過是為了跟自己的爸爸作對,享受逆反的快樂,而且她最終還是贏了,沒有太費勁,于是當(dāng)歌手也漸漸讓她感到索然無味。寺朗或許才是她最初的心動,這個和他活在兩個世界的男人,他的神秘莫測深深地吸引住了她,讓她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一點?;蛟S也是因為她從未真正走進過他的世界里,所以至今,顧瀟瀟還是難以自拔地被他吸引。以為是愛,或許她若認識的愛情也就到此而已。
她還是會去聽寺朗的新歌。是的,她還是堅持叫他“寺朗”,不過不再是因為逃避,而是不愿在走入“林然”的現(xiàn)實。寺朗最近出了一首歌名字叫《你口中的他》,是一首搖滾歌曲,歌詞中有這樣一句話:
我怎么竟不知道
你談起她的名字
分明帶著愛意
顧瀟瀟覺得這句歌詞分明映照出她自己的內(nèi)心,卻由他唱了出來,真是天大的諷刺。但這并不影響顧瀟瀟喜歡這首歌,也許這是個扭曲的想法,但顧瀟瀟想的是:既然是他唱出了我的心里話,那么便當(dāng)做他真的懂得我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