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上了床,輾轉(zhuǎn)睡不著,心想:泥鰍真的是我念經(jīng)念死的嗎?應該不會吧?如果《心經(jīng)》真的這么管用,早就應該被禁了呀。繼而想到做了英雄之后:做英雄有什么好處啊?校長會給我佩戴大紅花嗎?會在全校師生面前表揚我嗎?如果那樣,我應該會變得很有名吧?木子喜歡英雄嗎?她會不會因此和我在一起?想著想著我困了,但又不舍得放下,便把當下的想法打包了一下,郵寄給了夢——
木子翩翩而來,含羞看著我不說話。
我問:“我是英雄了,現(xiàn)在我們能在一起了嗎?”
“早戀……不太好吧?”
“現(xiàn)在的人,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心智根本沒什么成長,既然二十幾歲不算早,那十幾歲自然也不算,所以根本沒早戀這回事?!?p> “是這樣啊。”木子說完這話,微低著頭,咬著嘴唇,紅著臉,不再開口。
這似乎是答應了,我激動不已,手伸出去想要拉她的手。她突然后退幾步,面色凄黯,幽幽道:“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娘,奈何……”
木子你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孔鰤魵w做夢,但也不能瞎說呀!
木子緩緩搖頭,伸出一只腳給我看。我這才注意到,木子是赤著腳的,而且她的腳真大,比男人的還大,像一只小船。達摩當年渡江尚需一葦,木子如果要渡江,下了水就是腳踏兩只船啊……
我翻身坐起,驚出一身冷汗。
外面突然有人敲門,我開了門,是師父來了。他不進門,只嚴肅而急促地對我說:“你闖禍了,得趕緊走?!?p> 我意識到是泥鰍的事發(fā)了,惶惑道:“我能去哪兒?”
師父塞給我五十塊錢:“能走多遠走多遠?!?p> 五十塊錢能走多遠???買輛自行車應該是能走得最遠的方案了,可是這連自行車也買不起??!都這會兒了,師父你就不能敞亮點?
“坐火車走,到BJ去,天子腳下,沒人敢為非作歹?!睅煾秆a充道。
小鎮(zhèn)往南二三十里處有一個火車站,長年經(jīng)過K字頭的慢車。慢車是真慢,就跟電視上演的抗戰(zhàn)時期的火車一樣,跑著都能跳上去的那種,而且估計剛跳上車,它也就到站了——所以你跳上去干嘛?——上了車,一直向西,就能到我們偉大的祖國的首都。我也想到首都去看看,可是這錢——剛夠把我送到五行山吧。
師父似乎早有預料:“你去了車站不要買票,跟站長提我的法號,他會讓你上車的?!?p> 原來如此。
師父這會兒又懊悔不該把電動車賣了,不然可以騎著電動車載我去車站——電動車該慶幸自己去得早,今天不用載兩個人——因為這會兒天還沒亮,沒有汽車上路,想坐車只能打出租。
師父真的叫了輛出租車,激動地我差點忘了自己是在逃難。這可是生平頭一遭啊,以前我只玩過游戲《卡丁車》,也算練出點技術(shù),今天正好——啊?不是我開嗎?
上了車,師父坐副駕使,我坐后面。一路上,師父的眼睛就沒離開過計價器,計價器上的數(shù)字每跳一下,師父額頭上的青筋就跟著跳一下。我看得實在難受,就對司機說:“叔叔,你不要把那個東西對著我?guī)煾?,他——?p> “不,我要看!”師父打斷我,橫眉冷對計價器,仿佛那是他的仇人。
我突然意識到,師父這是在借機修行??!佛門修行最重一個“忍”字,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知道自己的弱點,刻意修煉,才能脫胎換骨——
“停!就到這兒!”師父突然大喝一聲。
我望了望窗外,離火車站還有一段距離呢,說:“師父,還沒到呢?!?p> “這東西不僅要錢,還要我命呢!”
……
師父把我送到車站門口,語重心長道:“我就不送你進去了,臨別了,師父還有幾句話送你。虛有啊,師父知道你想做一個好人,可是做好人很多時候容易吃虧。咱佛門中人如果修練有成,自然是道德標桿,憂人之憂,急人所急?就算舍了自身也在所不惜??墒悄悻F(xiàn)在還太小,境界不夠,倘使被人騙了,害了,很容易心生怨念。為師怕你誤入歧途,所以在此勸你一句……”師父面色掙扎,幾番欲言又止。
“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唉,你走吧?!睅煾搁L嘆一聲,這一瞬間,我覺得師父蒼老了許多。
師父轉(zhuǎn)身離去,他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不忍心我看他,怕我留戀,怕我痛苦,所以走得那樣快。
……
“站長,我是懷空的徒弟。”
“懷空是誰?”
“懷空您不知道?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再好好想想,是一個和尚?!?p> “我不認識什么和尚,想坐車就買票去!”
師父,您慢點走,路上多的是沒良心的人會掉進去的坑,您小心點!
……
我覺得師父很可憐,他可能受了一輩子窮,做了和尚還這么計較。此去首都,如果可能的話,我應該多賺點錢,讓他高興一下——然后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