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臨靠瓊?cè)A派,武藝會又印了不少江湖人士慕名前來,多數(shù)客棧都早早滿員。李長生就近找了幾家客棧,才要來一間空房。
他溫柔地將向卉放在床榻上,為向卉攏緊厚厚的被絮。天寒地凍,他怕向卉冷著,又向小二要了個火盆。向卉此時已經(jīng)睡下了,許是酒精的作用,向卉睡得很沉。
李長生裹著斗篷,搬了個椅子坐在火盆邊。
銅制火盆有些舊火盆邊堆著幾塊碳,方便李長生看情況自行添加炭火。盆里面燃燒著的黑色木炭不時還會發(fā)出噼啪炸裂的聲音,竄動的火苗倒影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李長生本想關窗,但小二特意囑咐了要留條縫透氣,李長生便只將窗戶掩上三分之二,留一小半進氣。好在這屋有一面小小的雙扇屏風,李長生把屏風挪到窗口處,勉強倒也擋住了風。
窗外冷風呼嘯,李長生心事重重。
半個時辰前,向卉睡下時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長生,悄悄告訴你,我許愿要和你一輩子。”向卉在說這句話時神采奕奕,面上帶著一絲得意,像一個孩子在炫耀自己的寶藏。說罷,她便將臉鉆進被窩中,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轉(zhuǎn)悠,就像一只開心的小狐貍。
李長生一愣,輕笑出聲,道:“傻瓜,說出來就不靈了?!?p> 向卉一愣,表情一下子就塔拉了下來,一副委屈無措的樣子:“那……那怎么辦,那是不是長生就不能和我一輩子了。”
李長生伸手在向卉鼻尖刮過:“不會得,我會一直一直陪在阿云身邊的。”
向卉眨巴眨巴眼,向李長生伸出小指,試探性問道:“拉鉤?”
“嗯,拉鉤?!?p> 這不是李長生第一次向云拈花許下永遠的承諾,卻是第一次出自真心。
李長生悔,悔他在七夕丟下云拈花,悔他在七夕與吳若冰相識。那是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七夕,他留給云拈花的卻是等待和一片空白。向卉喝醉時躺在他臂彎時說的話情真意切,她在等他,卻沒能等來他。最終她只能一個人落寞的走在人群中,看著周遭成雙成對的佳人,兀自羨慕。
今日向卉買了一大堆花燈,鬧著非要他陪他坐到日落,是想補償那場他缺席的浪漫吧。
但遲了就是是遲了,哪怕事后補上,終究還是缺了那份獨特的意義。
回憶一旦拉長,便綿綿不斷,似沒了盡頭。
李長生想起他曾經(jīng)的種種,他不止一次做出背叛云拈花的事。每當他借口有事離開,云拈花的眉間便盡是哀愁,眼底彌漫著失落,可他卻強裝沒看見。因為不在乎,所以恣意傷害。如今重視了,后悔了,慚愧便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回憶就像一簇簇從湍流深處延伸出的水草,死死超然住李長生,越掙扎便越是深陷其中。
曾經(jīng)的點點滴滴就像毒藥,麻痹了云拈花每一根神經(jīng),直至毒發(fā),她才驚覺身邊的男人是如何惡毒地算計著她。她伸長了手想要求救,可李長生卻親手關上逃生的門,然后看著云拈花一點一點如何沒了生息。
如今輪到李長生了,向卉要親手把回憶一點一點慢慢纏繞在他的脖頸處,要他窒息在回憶的痛苦中。
逢場作戲也好,別有目的也罷,李長生終究還是假戲真做了。
這也正是向卉目的所在。
只是這次向卉沒控制好度,原本只打算裝醉,卻不想竟真的失了清醒。好在李長生在那方面歷來傳統(tǒng),若非成婚,他是絕不會碰向卉一根手指的。如今向卉醉倒,他更不會做出乘人之危的事。
他已向向卉許諾過,幾月后,待他及冠,便向向卉提親。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向卉就是他未來的妻。
只是顯然有人不這么認為。
本該一片寂靜的門外突然傳來了有節(jié)奏的叩門聲,咚咚咚三聲輕響。
李長生瞬間警惕起來,也不知來者有何目的——叩門聲響起前,他并未聽到任何腳步聲。要么是他剛剛有心事,走了神沒注意到。要么是對方實力在他之上。但愿是前者。
“吱呀——”李長生推門的手法很輕,也很謹慎。窗外無人,只躺著封信。
李長生探出身子在過道左右打探,這客棧一層不過8間屋子,左右各四間,過道不算長,一眼便能盡收眼底。在確認放心之人已經(jīng)離開,走道也再無他人,李長生才彎腰將信揣進懷里,復又關上了屋。
信內(nèi)只有兩個字——速回。
尾處還落有玉泉門特有的標志,是淺紫色五瓣梅圖案。李長生將端來蠟燭,將信傾斜放在燭光上,上下緩慢移動。信尾處玉泉門的標志隨著李長生的動作,反射出微弱的銀光。
見此,李長生不做思索便信了這信是玉泉門其他弟子送來的,心下默默盤點起教內(nèi)來武藝會的諸位師兄師叔,誰送信的可能性大一些。
信上也不道明是何事,李長生心下雖有些疑惑,但并未多想。比起這信,倒是醉倒的向卉更讓他顧慮多些。若是他走了,這火盆冷了下來,向卉必定會病??扇羰顷P了窗,萬一空氣不流轉(zhuǎn),向卉因此中了毒,他必定是要悔恨的。思來想去,李長生最終還是未關窗。他留書一封,用灌了熱茶的茶壺壓在桌上,便走了。臨走時還不忘給掛在一邊的向卉的斗篷加蓋在向卉蓋著的被絮身上,并將余下兩個碳也添進了火盆中。
李長生走了不過半盞茶功夫,半掩著的窗便被人推開,冬風裹著冷勁灌進屋內(nèi)。向卉雖是醉了,到底還是會冷的,她皺著眉翻了個身,斗篷也因著翻身的動作,從棉被最上層滑落。
推窗之人翻身進屋,動作極其輕巧,甚至未發(fā)出一絲聲響。對方進屋后,便順手攏上了窗,將寒風阻隔在屋外。
來人倒也不打算對向卉做什么,只是拉開椅子坐下,提起一側(cè)的熱茶給自己倒了一杯。偶爾給火盆添上點碳火,一夜坐到天亮。